着我的,”说完章越翻身上马道:“哥哥嫂嫂,侄媳,我走了。”
然后章越挥鞭而行,傔从与一队厢兵跟随在后。
此刻天还未大亮,天边的残星已是暗澹无光,东方的天空露出了鱼肚白来。
章越策马在汴京城中,马脖间的铃铛响动,渐渐远离了这个大宋最喧哗热闹之处。
十二岁至国子监读书后,他大部分光阴都在汴京城中度过,如此别离辞别家人,心中惆怅之意无法拥言语来形容。
但是总是有些事情必须他去为之,必须为之。
到了城门边,但见一队骑兵已是候在此处,对方向章越一拜道:“小人是韩相公家将韩同,受韩相公之命护卫舍人前往秦州!”
“这马车已是备下,还请舍人入内歇息。”
“有劳都头了。”
章越点了点头,进入马车歇息,唐九张恭与韩绛的骑兵簇拥着章越上路。
至于黄好义与彭经义则是带着厢军随从在后面缓行。
军情紧急,章越没有逗留的时间。
马车出了汴京城门后,便驰骋上官道,章越挑起车帘看了一眼远去的汴京城后,即是闭上眼睛在颠簸的马车中小寐。
马车走得很快,一路上几乎是换马不换人,且是连夜赶路。
不过二三日便抵近了潼关,虽还没有至陕西,但在官道看着大队大队的骡车驴车与章越往潼关方向正齐头并进。
车上载着盔甲,箭失,主要是粮草辎重,正源源不断地往陕西运去,
有骡车,驴车的还是少数,但见更多的百姓推着的太平车,鸡公车前行。
随处可以看见民夫挥汗如雨地推着车,在下过雪而泥泞的道上勉强前行,那车轱辘碾过发出卡卡的难听声音。
章越停下马车驻足在道旁看着这一望无际的队伍,他此刻由衷感叹,国家机器一旦运转起来,那等可怕的力量。
庙堂诸公的几句话,官家决战夺取横山的计划,变作无数命令,催动着这些百姓离开家园,加入了这茫茫的队伍中。
章越下了马车与一旁歇息的役夫攀谈起来。
“老人家,潼关路好走吗?”
这役夫有些上了年纪道:“不好走,不过也得走啊!”
“老人家走过几趟?”
“这可记不清了,我年轻时走过两趟,那时候有个李元昊的说要打西京,我便被里长征发了,如今朝廷这是又要用兵吗?这日子如何过啊。”
对方长长叹了口气。
章越只好尴尬地陪笑。
百姓们不知道什么是夺取横山的大战略,他们知道的事将手里的东西运到地头便可结束了差事,路上不要出什么差池,到了地头别被管收的官吏盘剥太多就谢天谢地了。
所有再宏伟战略目标,但落在实处,也是在一个个百姓手中实现。
比如那句名言,某战役的胜利是人民群众是用小车推出来的。
平均说来一个前线的士卒最少需要十个百姓提供后勤保障。换句话说横山出兵两万宋军,就至少要动员二十万民役。
章越看到道旁有人挑着桶酒在卖,当下掏钱买了酒,请过路的民役们一同吃酒,然后与他们同蹲坐在官道旁边的土坡上聊着天。
韩同见章越这样不拘礼节倒是也惊讶,似韩绛在官员中有礼贤下士,但在韩家之中上下尊卑分明,譬如家中给他赶车赶了一辈子的车夫,韩绛却从未与他说过一句话。
但章越却可以随便与平头百姓一起聊天。
看着那几个百姓抓着棉衣上的跳蚤,章越也是丝毫不以为然。
从他们的口中令章越感到庆幸的是,自己与韩绛倡导的募役法已是正式在各州县推广,以往这般民夫运输军粮,是拿不到一文钱,甚至办不好还要赔钱。
但是如今三等户以下的百姓都可以拿到一笔募役钱,至于一二等户的百姓也可不用受奔波之苦,只要出钱补贴便是。
募役法下可以说是减轻了百姓的疾苦,但仅仅是减轻而已。
富弼说愿朝廷二十年不言兵事,说得也便是如此吧。
太多读史的人,总是把自己代入了庙堂之上的皇帝大臣了,若换了他们此刻与这些百姓一般人,每日也要承受着各种繁重的劳役,还要负担着一家老小的生计,恐怕也是难轻易说出男儿何不带吴钩的话吧。
章越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车队,将酒具一抛吟道。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
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