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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越道:“王相公罢相定是如今在行的新法出了差池,或许大多数人在想,到时候官家一定会从当初反对变法的在野大臣中,选一个声望最隆的官员来拨乱反正,但我却不这么以为。”
司马光的表情纹丝不动。
章越道:“王相公若真罢相,不等于变法就停了,因为有人会想变法之所以不成功,是因为有学士这般旧党阻挠之故,以至于拖了后腿,因此有可能换一个人为宰相比王相公在位时或更激进也说不准。”
司马光沉思着章越的言语。
双方方才在片刻时间内,可谓是短兵相接,短短瞬息间几句话里彼此攻守了多次。
司马光在这一刻认识到,眼前的章越已并非当初在为英宗皇帝建储中,只会傻乎乎地跟在自己后头摇旗呐喊的小弟了。
司马光道:“度之的意思是,国家就如一艘巨舰,船大难掉头,新法并非介甫在不在相位上而能废止的。”
章越道:“诚如学士所言也。”
“当初嘉右之四友皆心怀天下,社稷苍生,要解决时难,革除积弊,最后推举四位之中最有魄力,也最有想法的王相公来匡扶这个天下。”
“但王相公上位后,学士三人又先后反对,纷纷攻讦新法,无论新法如何,但国家积弊仍没有解决,这其实也是诸公当初之志,所以还是要走革除时弊这条路的。”
司马光叹道:“天子之职莫大于礼,礼以定分,守之不易便好。你看如今国事纷纷,都是因为欲壑难填,古往今来国之将亡则必然多制啊!”
章越微微笑了笑,这个观点上双方有分歧,君子和而不同就好。
章越转而询问资治通鉴的编修情况,他进京时也可向官家禀告此事。
说到这里时司马光兴致盎然地与章越讲他修资治通鉴的经历。
资治通鉴考订的史书野史有七八千万字,为此司马光将他摆满了书屋,然后他对郭林,范祖禹写的手稿作为编写。
编写的每一个字不是写在纸上而是写在绢上,绢有多贵不用多言,因为这是给皇帝看的。而且司马光本身很有钱,他一生吃得都是粗茶澹饭,生活俭朴,但该花钱的地方却可以一掷千金。
而且资治通鉴有几百万字,司马光每天都要写,并且却写得非常认真。章越看写在绢上的字,每一个都是一丝不苟的,而且书桉旁常摆着清水。
司马光动笔前都要洗手,同时翻书查阅时小心翼翼至极。
每当写了疲倦不堪时,司马光就在一旁放着圆木枕头的床榻上睡一会儿。但是却睡不久,因为人只要一睡熟了,圆木枕头便是滚动,人就会从熟睡之中惊醒过来。
看着司马光这个年纪用这么大气力做这件事情,章越是很佩服。
似乎很多清贫一生的学者也是在办这样的事,但司马光除了学者这个身份,他还是官员,还是差一点做了两府执政的高官。
能从声色犬马的高位退下来,蜗居在这凉洞里,甘于清贫和寂寞,数年如一日地写书,章越对司马光唯有报以衷心地佩服
当即到了告别的时候,司马光起身送章越。
司马光躬着身,手持竹杖,他的视力已是非常不好,章越道:“学士留步就好。”
司马光摇了摇头道:“度之乃天下士,且容老夫送一送。”
“惭愧。”
章越与司马光走出凉洞后,范祖禹,郭林都等候在外,看着司马光与章越谈笑着走出来都是欣然。
司马光送章越一直走到了府门前,一路与他讲着自己独乐园的景色。
章越再三劝司马光留步,但司马光却执意不肯。
到了最后分别时,司马光对章越道:“度之,你方才所言一番心腹话,老夫想了许多。”
郭林,范祖禹都是知趣的退到一旁。
章越道:“不知学士想了什么?”
司马光道:“若介甫罢了相位后,朝野上能接替他行新法的,怕是只有韩子华(韩绛)吧,吕吉甫(吕惠卿),曾子宣(曾布)资历差一点,但也可为参政,学士辅之。”
章越点了点头道:“或许吧。”
司马光沉吟半晌道:“度之你是个忠厚人,当初吕吉甫排挤你的事,我们几个在洛阳的官员都知道。”
“君子之所以不争,是因为天下莫能与之争,但该争的时候,还是要当仁不让的!”
章越一愣,然后笑道:“学士放心,章某记住了。”
司马光点点头笑道:“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