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瘦,吃什么素!你哥不能吃,他三高。”说完又把鸡腿夹给了我小侄子。小侄子虎头虎脑地吃着,是有点憨憨的可爱。可是,人生并不会因为你可爱,就对你手下留情。我知道我哥的人生又会在这个可爱的娃娃身上上演。我们太难走出原生家庭的魔咒。这就是轮回里最难过的一关。雍和宫的住持师父说我之前活得太当真了。现在,看着这一切,我活得像个轮回里的局外人。可能,并不是我修行进步了,而是我从来都跟这个家庭格格不入。
素菜并不多,我哥这么年轻就三高也就不足为奇。我吃着拌黄瓜和米饭就打发了,毕竟也不是为了吃而来。这么多年,在各地跑来跑去,我都快忘了我最喜欢吃的是什么。即使是家里的年夜饭,给我的欢欣记忆也不多。我很努力地想寻找一些和这个家庭的骨血里的联系,最终还是失败了。吃完收拾完。所有人都坐在客厅里假装看电视。我说:“爸妈,我这次回来,是想请你们给我一个同意书。”“什么同意书。”我爸戴着老花镜,吃力地拿着脏而且旧的遥控器在茫然地换台。我说:“我想出家。需要父母同意书。”
我说话的声音很轻,却像一个炸弹,让所有人都看向了我。随后每个人都开始质问我。过程是嘈杂而没有实意的,都在我的意料之内。我平静地回复每个人的疑惑。我不期望他们可以理解我,我只想拿到同意书。说了很久,他们见我不为所动,就安静了下来。我妈开始哭。我都不知道我爸妈为什么要生我。如果只生我哥,他们会很幸福,不会有这么多怨气,更不会有我这样一个叛逆不孝的女儿。既然我都这么不孝地在外面飘荡了这么久,我出家对他们又有什么影响呢?
我妈哭着说:“我知道你怨我们,可是那时候条件不好,我和你爸也没有办法。从小到大,别人孩子有的你都有,我们也没太亏待你。你学习好,我们把给你哥装修新房子的钱拿出来给你上大学,一直到你谈朋友自己有钱了。我俩都是普通职工,养你们的钱都是从一块两块的菜钱里省出来的。别人家的女儿都早早结婚生孩子,过年过节都回来看看。你是有出息,但连个正经家庭也没有,十几年不见人。我是想着,我们也老了,有你哥嫂照顾就够了,也不给你添麻烦,你自己开心就行。你这怎么又要出家?!”
我以为他们亏待了我。他们以为他们没有亏待我。是非黑白,在不同的人不同的境遇里,变得模糊不清。很多女人过的都是我妈和琪琪那样平凡的生活,嫁人生子变老。平凡也没有什么不好。我为什么要选择一条那么难走的路?可是,生而为人,如果只是按部就班地活成已知的样子,那该多么无趣啊。即使是平凡的人在平凡的人生里也经历平凡的痛苦,也不时地对框架外的人生充满了想象和憧憬,那又为什么不去试着选择高难度一点的挑战呢?人生就像游戏,总玩低难度的,总会玩厌的。可惜,人生又不是游戏,几十年后玩厌了也没机会再重新玩别的模式。所以,还是在一开始就玩得尽力一点吧。这样总不至于在我哥的年纪就进入三高的被动厌烦期。无论怎样,从我的原生家庭目前的状况来看,我妈和琪琪这两个女人,都做出了在他们的平凡模式里最正确的选择。我们都是对的,仅仅是初始的难度设定不同,走到这个时间就只能永远分道扬镳。
我爸妈最终还是签了《同意书》,条件是我出家的消息必须保密,不能上任何媒体。他们把这作为羞耻,永远也不会跟邻居提起。虽然我无法让他们理解出家的初心和功德,但至少我们在往事上握手言和。我不再固执地认为我是对的,对他们所有人怀着一种天然的道德优越感。我们都是普通的人,在自己的人生里做着自己认为对的选择。谈不上对错,也没有任何道德评判可言。若真的要计较,他们养大了我,给了我18岁以前的一切,倒是让我明白了佛经里说的“母恩难报”。我一直号称心怀众生,却原谅不了我的原生家庭,这就太虚伪了。这封《同意书》完整而平和地从我的原生家庭剥离出了我的人生。从此以后,他们温暖而没有棱角地存在我心里,但可能没什么机会再出现在我生命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