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椅子,连带水壶和茶杯,隔空飞来。窦建华见怪不怪,安然在半山腰坐下来,看着茶壶自己漂浮着倒水出热水,倒满水的杯子,又稳稳落在他的跟前。明媚的阳光斜照在他的腿上,暖洋洋的感觉,让他不由得想起人类历史上还没有极冬节那个说法的冬天。
根据史料记载,不算太遥远之前的世界,冬天也能晒到暖烘烘的阳光。但具体极冬节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相关的资料却已经全部在第一次幻灵生物入侵的过程中散佚一空。有的时候,窦建华甚至难免会怀疑,那或许是人为的操作,背后或许掩盖着某种秘密。
但他终归不是搞历史研究的,而且从那时候到现在,一千八百年都过来了,有些事情的真相既然已经无从查证,那就假装不知道吧。不管是他还是全世界其他任何国家的政府,都选择性地把这个事情搁置在了一旁。作为国家领袖,最重要的任务是顾好眼下,规划好未来,至于以前的事情……真的管不过来了。
窦建华端起茶杯,吸溜溜地小口喝着茶。
一边观察着耿江岳的动作。
耿江岳摊开手,手心中不断地冒出各种小型的物件,嘴里念念有词,显然是生造出来的玩意儿,功能上都存在问题。电视机只有外观,里面的构造一塌糊涂,放不出画面。机械手表内部空有一堆齿轮,联动上却存在很大的问题,指针转动不良。
“哦……我好像明白了……”耿江岳鼓捣半天,突然点了点头。
窦建华闻言,立马放下杯子,沉声问道:“明白什么了?”
耿江岳很实在地解释道:“东西确实是可以造的,但是如果缺少对物品内部构造和原理的理解,搞不清它的运行逻辑,那最多也就只能造个空壳出来。看来确实还是需要找一些机械工程专业和电子工程专业的人进来才行,脑子里有图纸和理论,应该就能搞出东西来。天京大学里,应该有不少这方面的大专家吧?”
窦建华顿时脸色一变,问道:“你想怎么样?”
耿江岳理所当然道:“借来用一下啊,帮我弄几条工业生产线,超级大楼标准模块,城市防护墙,最多借几分钟就还给你们,这都不行吗?”
窦建华怔怔看着耿江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耿江岳把手里的小物件一收,又叹道:“早知道其实前些日子就可以这么弄,说不定海狮城现在连卫星、火箭、航母都能造了,再过两年就能登月……”
窦建华眼皮直跳,听耿江岳说出这些话,总觉得这货下一步就要一统天下。
而且按现在的情况,只要耿江岳真有这个意愿,恐怕真没人能拦得住他。
天下无敌的武力,外挂级别的生产力,加上海狮城日渐成熟的社会组织架构。
这个货几乎已经具备了所有控制世界的客观条件。
相较之下,海狮城缺少食物的困境,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了。
要解决,也是很容易的。
——且不说他贝隆城的那点小动作,全球各国特工都看得一清二楚,光是高原大陆上浩浩荡荡过去的那几千人,其实就足以为海狮城提供充足的口粮。
高原大陆极冬节都能晒到六个小时的太阳,而且土地肥沃,随手撒一把种子不用管,当年都能收获两茬农作物。要是精耕细作起来,那就是轻轻松松的一年五到六熟。
曾经有人计算过,只要将高原大陆三分之一的土地拿来种植粮食作物,就能养活至少300亿人,比现在的全球人口还要多出将近一小半。而海狮城区区220万人,耿江岳只要能在那边占住很小的一块地,海狮城就再也不用担心吃饭的事情。
不仅如此,搞不好还能反过来出口……
所以……这个势头已经挡不住了吗?
人类的历史,真要短暂走向全球一体了?
窦建华沉默许久后,突然问道:“有想过海狮城的长治久安,最终要靠什么来实现吗?”
耿江岳不由笑了笑,反问道:“您这么大老远跑来,是打算给我上课的?教我做事啊?”
窦建华道:“有些事,我不教你,会出乱子。”
耿江岳微微坐直身子,看着窦建华道:“洗耳恭听。”
窦建华缓缓道:“如果将来海狮城统一了全世界,没有了外部矛盾,那内部呢?那么多人口,那么多不同人种、不同民族的人共同生活在一起,你靠什么保证那么大的世界不会出乱子?今天这里造反,明天那边闹事,你就算能满世界飞来飞去平乱,但光靠武力镇压和给好处,就算你能搞定一百八十亿人中的一百七十亿,可剩下十亿人就是不服,你有办法解决吗?
人类的欲望,是填不满的。每个人,每一个个体,都有向上爬的冲动,你想过怎么解决这种冲动吗?现在海狮城的结构,给这种冲动留下过释放压力的口子了吗?
不管是什么样的社会结构,资源永远是有限的,资源永远是不可能平均分配的,规则永远是有不公平的漏洞的,人与人之间永远是不可能绝对平等的。人口越多,体制所承受的反弹的规模和压力就越大,你想过这个问题吗?”
耿江岳看着窦建华认真的模样,思考片刻,更认真地回答道:“我特么没想统治世界啊!海狮城两百万人都搞得我焦头烂额了,我特么去想那个干嘛?”
窦建华却沉声道:“你看,你不想这个,别说海狮城只有两百万人,就算只有二十万,也早晚要出乱子。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个利,不光是物质上的利益,还有人类作为社会性动物,与生俱来的社会需求。需要别人,被人需要,管理别人,被人管理。
如果一个社会物质高度发达,这种社会需求就会越来越旺盛,但向上的生态位,永远是固定的。几十万人、几百万人,乃至几百亿人,吃喝不愁之后,你要怎么去安抚他们躁动的心灵?想过吗?如果没有正当的、有效的、可持续的、系统性的办法,安抚失败了,又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想过吗?”
耿江岳微微皱眉。
窦建华露出微笑:“没想过吧,今天我特地从东华国过来,就是想……”
“我想过!”耿江岳不等窦建华说出此行的目的,就突然打断。
窦建华顿时笑容一僵,眼神里写满不信,惊声道:“你才几岁?你想这些干嘛?!”
耿江岳很无辜地双手一摊:“原本只是平时胡思乱想的一点副产品,不过您说话这么有启发性,我很难不被您点醒啊。”
窦建华满脸懵逼,又听耿江岳不住感慨,夸他是个好老师,说什么马仲颖教宏观思维,窦建华教微观操作,合起来简直完美。耿江岳神神叨叨碎碎念了半天,才说回人话,慢慢解释道:“前两个月我调整海狮城秩序结构的时候,搞出了一套小设计。海狮城凡是小学毕业的人,都可以无条件入伍,海狮城全民皆兵,每个人都能有一份起码的生活保障和尊严体面。
但想继续往上走,就必须得考虑其他方面的条件。包括学历、年资、专业技术水平,个人贡献,等等方面。具体来讲,就是只有满足学历这个硬指标,再加上在岗位上的贡献,任职年限,专业技能水平,然后通过自主申请加入我们的【草药堂】,经过【草药堂】的审核,才能成为草药堂的会员。成为这个会员之后,才可以进一步升职,担任更为高级和重要的职务,最终如果运气好,就能进入海狮城市政厅的高层。”
窦建华打断道:“但这种组织构架,也可能只是一时的,需要根据具体情况做调整。”
“对,我也想过这个问题。所谓为了能有一劳永逸的办法,我也一直在想,这个组织构架之下,更深层次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一开始我想得很费力,甚至在那十天闭关的时间里,我连第八重境界都突破了,把全球各国封锁阻击海狮城的底层逻辑都想通了,也没能想通这个问题,直到前不久,我在东华国少儿科教频道上看到一个节目,突然豁然开朗啊!”
耿江岳眼里有光。
窦建华却忽然很想找人去把那个少儿科教频道的总监爆锤一顿。以耿江岳现在的位置,不管他看到了什么,不管他悟到了什么,都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
“什么节目?”窦建华忍不住问道。
耿江岳露出一个微笑,说道:“我看到那个节目里,讲了一个六度人际关系理论。你应该知道的吧,一个人想要跟另外一个人取得联系,中间所需要的人,最多不超过六个人。”
窦建华听耿江岳说到这里,不禁微微皱眉。
这么大路货的理论,在东华国确实属于少儿级别的基础知识。
但是……
这特么跟全人类长治久安有半毛钱关系吗?!
“不懂了吧?”耿江岳忽然露出很得意的表情,“一开始我也没当回事,只是当个小知识记在心里,但是就才刚才,我做了个假设,突然间就把很多东西全都串起来了。
什么假设呢?”
耿江岳盯着窦建华问他,窦建华满眼好奇和期待,就是不吭声,耿江岳看他半天,才哈哈一笑,道:“很简单,我做了个具体的个案假设,把这个理论,做了个小小的量化。我假设,如果我是一个住在高原大陆上的半怪,没有爹妈,没有伙伴,全世界所有人都对我有恶意,我没有住处,没有固定的生活来源,甚至我未成年,不识字,没有文化,没有任何生存技能,灵力值只有两点,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活下来的,但我就是活下来了。像我这样一个人,如果想见到你这样一个人,我得跨越多少条路,吃多少苦,受多少罪,冒多少风险?
听起来好像简直都不可能是不是?但根据六度人际关系理论,还是有机会的。
那么机会从何而来呢?
首先处在那样的环境下,我第一点要做的,是让自己摆脱朝不保夕的生活,找到一个可以依靠的群体。那个群体如果愿意接纳我,我就可以吃饱饭,还可以从他们哪里获得生存的技能,哪怕只是最简单的,但是我的生活,跟之前相比,就彻底天翻地覆了对不对?”
窦建华点点头,似乎是听出来一点东西,但还没有完整的轮廓。
耿江岳继续道:“我运气好,找到了一个当地的半人部落,大家都是半人,他们的部落长老祖鲁足足愿意接受我。祖鲁足足,就是我遇到的第一个人。
我在那个半人部落里长大,因为做事情认真,所以成年后找到了一个半人姑娘结了婚。慢慢的,还成了部落里的小头头。但是我们这个部落,始终是依托于人类的势力生存的,虽然能养活自己,但也仅仅只是做到了起码的温饱。
然后突然有一天,有人类的长官过来告诉我们,我们生活的这片土地,要被强征了,他们让我们滚蛋,可我们不愿意。就这样,双方打了一架,我们的族人死伤无数,我老婆也被打死了。但就在这个时候,高原大陆上发生野生怪物大迁移,人类人手不足,我们剩下的人,就被强征入伍,戴罪立功。整个部族三百多人,在战斗中浴血奋战,最终活下来的只有十三个人,我们这十三个人,就被当作某种宣传工具,正式进入了人类社会,成为了人类社会的一份子。
我成了一个人类世界中最低等的列兵,穿上了一身军装,我和同伴们被打散,身边的人全都是人类。其中一个跟我同属于一个列队的女孩子叫阿曼达,就是她爸来强征我们的土地,打死我的老婆,还强行征我入伍,我也不知道该感谢他还是憎恨他。
但是客观上,他确实给了我机会。
阿曼达她爸,是我遇到的第二个人。
我在部队里服役十二年,参加战斗二十六次,我的族人都死光了,只有我活了下来。我一路积累军功升到了士官,成了当地有名的战斗英雄,在部队里当上了最大的那个小头头,跟阿曼达她爸同级。还偷偷摸摸睡了阿曼达。但是因为各方面原因,我被卡在了从士官到尉官的坎上。不过好在这个时候,阿曼达怀孕了。
阿曼达她爸为了体面,就拿出多年的积蓄,贿赂了我们部队的长官里克尔梅,里克尔梅长官把全队唯一的进入军事学院学习的名额给了我。就这样,半年之后,我跟里克尔梅成了同级同事,阿曼达她爸成了我的下属。
里克尔梅,就是我遇到的第三个人。
我被调到了高原大陆的另外一个小城市,担任当地的一个部门领导。我这时候向下看,发现不管是阿曼达她们家,还是祖鲁足足那样的人,还是曾经的我自己,这些人的命运,我都或多或少地依靠自己的主观意志去改变。
我继续努力工作,接下来几年,又因为表现良好外加行贿成功晋升,但是升到校官的时候,我发现自己,似乎又上不去了。因为没有可以牵线的人。简单来说,我就是想行贿,也不知道该去找谁。社会阶层,似乎又从这里被分割开。
而我个人是什么情况呢,我的情况是,虽然我升职了,但是我发现自己所能影响到人,始终只有那么多,我上面还有一个大佬,他手底下有几百个像我这样的高级马仔。每个人都在费心思顶替大佬,但永远也做不到。
因为机会太少。
我贼心不死,欲壑难填。但没有轻举妄动。我沉下心来,多方打听,花了整整三年,才终于摸清路子。我越过了我上面的大头头恩库拉,找到了头头的头头默里奇,给默里奇当狗。当了五年的狗之后,默里奇终于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去平叛,灭掉一个半怪部落。
我不是人,我是畜生,我做了,做得很彻底。回来之后,我就升职了,恩库拉被平调走,我顶替了恩库拉的位置。
恩库拉和默里奇,是我遇到的第四个人。
我终于跟恩库拉平起平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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