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有些事我便非要问明白了。”
赵世番道:“……是。”
她斟酌着措辞,赵世番便凝望着她,等她开口。
林夫人便缓缓的从头说起,“说句不大中听的话,哥哥。当年我很不解父亲为何就挑中了你——才情平庸,武艺更寻常,也就圆滑玲珑些,却也不过是寻常纨绔都懂的世故。竟无一处能令我折服的。”
这话谁都不爱听。赵世番忍不住就插嘴,“我也没那么差劲吧——至少家世是能与你匹配的!”
林夫人便被他给噎了一下,“你还真是……”待要说他涎皮赖脸,可话又说回来,他们这些子弟谁不仰仗家世的?便道,“是,家世匹配,容貌也很不差。”
赵世番被她噎回来,就有些讪讪的不敢多抢白了。
林夫人才又道,“待成亲后我才信服父亲的眼光。你确实与旁人不同——这世上父亲之外,能容得下我的男人也许不少,可愿意纵容我去做我想做的事的,大约就只有你一个了。而且竟是我浅薄了,你虽没有文采武艺,却有做事的才能。更难得的是识才、容人的气度。谢二、庆乐世子他们信重你,可见都是比我有眼光的。”
赵世番并没少辗转听说旁人对他的评价。然而林夫人亲口承认,分量自然不同。一时竟有些面红耳赤了。
林夫人便直言,“而我虽被旁人说得很不堪,却很有些自视甚高的毛病。若你也与那些闲人一样,大约我们夫妻间就不是当年相处的情形了。”
赵世番这回听明白了,“……是。”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夫妻间相处也不外乎如此。林夫人没瞧上他却还敢嫁给他,自然是有压倒他摆弄他,当他的家做他的主的准备的——她这样的女人难免有些惊世骇俗的胆量,不是三从四德的规矩能束缚得住的。而她也确实有接手燕国公府的才能。
可她并没真这么做。
此刻被点通了,连赵世番自己也是意外的——他所见的天纵之才,个个最不缺的就是掌控欲,尤其是对身边的人。但哪怕在他最迷恋林夫人的时候,林夫人也不曾耍手段摆弄他。甚或细细追究起来,她做的恰像一个最贤惠顺从的妻子。在柳姨娘之前,林夫人没有哪怕一次,真正违逆过他的心愿去自作主张。
他正想着,便见林夫人寒星一般的眸子正凝望着他,追问道,“我没那么做。哥哥,你想过为什么吗?”
她已有些年数不曾叫他哥哥。年少时这叫法饱含了调笑的意味,亲昵又暧昧。此刻叫着却暖得令人感怀。明明已经历了这么多事,却仿佛她的感情一直都不曾变过一般。
赵世番其实是知道那答案的,只是此刻竟然说不出口了。赵世番总不答,林夫人眼睛却又红了,她便又要背过身去。赵世番忙扶住了她,男人都是得寸进尺的。此刻他忽然明白了些什么,竟有些卑鄙的想要等着林夫人自己承认不可了。
但林夫人眼泪滚落下来之后,那种小人得志般的沾沾自喜就褪去了。
他便揩去她的眼泪,说:“是我混账……让你伤心了这么多年。我也,我也很早之前便……”要说出来终究是难为情的,他便道,“都已是老夫老妻了,你别哭。”
林夫人摇了摇头,“那些年我确实觉着,你是我的良人。能和你结成伉俪,是上天玉成……可后来,晋州城出了事。”她闭上眼睛,竭力平复着心情。赵世番身上也骤然冷下来,一时各自默然。许久之后,林夫人才接着说,“那是我一辈子最艰难的时候。如果不是有你在我身边,我大约是撑不下去的……”
赵世番便要抱住她,林夫人只摇了摇头,抬手抵住他的胸膛,说道,“后来我随父亲攻入邺城,亲手给鸿哥儿报了仇……我想着,最艰难的时候已过去了。”她便又仰了头望向赵世番,“可我不明白,哥哥,最艰难的时候你都能陪在我的身边,为什么那会儿反而要疏远我了?”
赵世番无言以对。
林夫人便道,“我自认并没有哪里比柳氏差……或许是我想错了,你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喜欢我。”
这也便是林夫人不如人的地方。太夫人一眼就能看出是鸿哥儿的缘故,可林夫人想了五六年,却还是不明白。
当然也或许是因为柳氏出现之后,她便不屑再想了。
赵世番终于还是说道,“那年我回到晋城……你也许不记得了,夜里你惊梦醒来,哭着对我说‘对不起……’”要追忆当初,确实是不容易的,“你说‘是我的错,我应该听你的劝,早早的带着他们回长安’。”
林夫人身上便一震,赵世番忙抱住了她。
林夫人便说,“你是恨我当初……”
“不是。”赵世番忙说,“那个时候我只恨梁军残虐。你自责时我才意识到,鸿哥儿的事何尝不是因为我自私?那时我虽让你带着孩子们回长安,也只是一说。心里却是希望你能留在我身边。所以并没有真安排你们回去……何况我是个男人,保护妻儿该是我的责任。”
林夫人说不出话,只抱住了他,压抑着在他怀里哭泣。他便轻轻拍着林夫人的背,“我是个庸人,心事总解不开,便起了逃避之心。后来又做了错事,越发不敢面对你。便拖延至今。如今我确实知错了,你肯原谅我吗?”
林夫人点了点头,说:“嗯。”提及鸿哥儿的死,难免又伤心的哭了一场。可后来她还是说,“天下遇害而亡的人,谁敢说自己就没半分错处?纵然再没有,他偏偏在那个时候出现在凶手跟前,岂不也是劫难?难道你就能说他是自己找死的吗?该恨的是凶手,过于自责,反而是不明是非了。”
赵世番只道:“夫人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