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栖玄寺里传出暮鼓之声,皇宫守卫在云龙门上燃起第一盏风灯,亮光以宫城为中心向四周延展,渐渐点亮了大半个都城。
内城中一座气派的府邸前,一名男仆站在竹梯上擦燃引光奴,小心地点燃蜡烛笼上纱罩,暖黄色的火光柔柔透出,照亮灯笼上一个遒劲的“元”字。
“郎主回府!”一辆犍牛车停在大门前,车夫勒住牛高声呼喝,车前也悬着写有“元”字的灯笼。梯子上那名男仆急忙爬下来,与门前的其它仆从一齐垂手避让,口中道:“恭迎郎主!”
车边的侍从掀开车帘,一名中年文士探出身来,他年纪应在三十六、七,头戴进贤冠、身穿紫色官服,容貌清矍文雅,颔下蓄着一把精心修剪过的胡须。
此人乃是当朝左仆射、元家现任家主元鹤天。
元鹤天大步跨进府门,一路上奴仆纷纷向他施礼,他却一语不发径直走到书斋,气咻咻地在屋子里绕起圈来。
侍女们已经备好热水澡豆,准备伺候主人洗手净面,但看他正在生气都不敢开口,一名侍女悄悄退出书斋去找救兵。而元鹤天绕了几圈怒气难平、越绕越热,干脆脱掉官袍揉成一团摔在榻上。
朱敏走进书斋时正撞见这一幕,她走到榻前,拿起官袍轻轻抖开,向元鹤天问:“这是怎么了?”
元鹤天在榻上坐下,疲惫地开口:“没什么,劳烦夫人为我洗洗眼睛和耳朵。”
朱敏将官袍递给旁边的人,挽袖亲自在铜盆里绞了热帕子,在元鹤天身边坐下,奇道:“出了什么事,把你气成这样?”
元鹤天侧身枕在夫人膝上,舒心地叹一口气:“不提了,免得污再夫人耳目,反正我一见夫人,便觉万事都好。”
朱敏猜到是朝廷政事,不再多问,她拿帕子为元鹤天擦耳朵,笑吟吟地道:“妾身倒有一件喜事可说。”
“为夫洗耳恭听。”元鹤天也笑,指指自己的耳朵。
朱敏换一根新帕子给他擦脸,说:“十六郎回来了。”
“真的?”元鹤天腾一下从夫人膝上弹起来,吓了对方一跳,他大喜过望,“回来多久了?”
朱敏抚抚胸口,柔声说:“比你早半个时辰。”
元鹤天松了口气:“回来得正是时候!”说着他站起身要往门外走:“我去瞧他。”
朱敏忙拉住元鹤天,问:“你就穿这样去?”
元鹤天一愣,低头一看才发觉自己只穿着里衣,拍一下自己脑门道:“一时忘了。”
侍女们捧着便服在旁等候已久,此时立刻迎上来,给元鹤天换葛巾便服,元鹤天换好衣服匆匆而去。
天边一轮缺月从墨云中探出,阶前的础石湿润返潮。
元鹤天一路绕过假山游廊,走到西边的停云阁,登上二楼时听到一阵孩童嬉笑,一道清朗的少年声线夹在其中,在绘声绘色地描述怎么吃虫子:“要选个大又肥美的,滚水下锅煮熟再捞出来晾干,然后放进油锅炸个……反正看见颜色变黄就全部捞出来,你们喜欢咸食就撒点盐,嗜甜就洒石蜜粉,一口咬下去都是白肉,真是又糯又香又软。”
一群孩子听得惊叹声此起彼伏,元鹤天停住步子,在门外饶有兴趣地听起来。
“十六叔,吃虫子不会生病吗?”一个小女孩怯怯问。
少年认真回答:“有的虫子吃了会,有的不会,譬如蚕蛹、竹虫、蝗虫这些,就是可以吃的。”
一个男孩问:“十六叔,你见过胡人没有?他们是不是真的吃汉人?”
少年顿了片刻,元鹤天在门外也皱起了眉。
少年说:“见过,我见过的胡人不吃汉人,怎么这么问?”
另一名男孩抢话道:“我知道!去年有西邺的使臣到中都来,顾十五跟我们说,西邺人都吃人肉,而且最爱吃细皮嫩肉的汉人小孩,阿均听了以后怕得不得了。”
“你胡说,我,我没有怕!”叫“阿均”的孩子语气软弱地反驳。
另一名男孩得意洋洋地说:“反正我不怕,我看那些西邺人长得也没有多不同,十六叔,你什么时候又走?带上我吧。”
“咳!”元鹤天在门外咳嗽一声,屋内的孩子识得他的声气,立刻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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