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被一把横贯天际的刀切开,湛蓝晴空的另一半,是巨大的黑色云团,正以缓慢而不容抵挡的速度远去。
比黑云更大的是苍穹之下的沙漠,黄沙以令人绝望的姿态铺开,吞噬了一切鲜活的色彩。
一辆皮卡,就如渺小的甲虫,无力地趴在沙丘边。伏在方向盘上男人忽然惊醒,感觉喉咙被砂纸磨过,火烧一样的疼。
呼吸了几口车内浑浊的空气,他抬眼看向车内的后视镜,镜子里映出一个大光头,和一张意料之外的清秀面孔。
能在这个时代拥有如此干净的长相,并保持十数年之久,这具身体的原主人还真是幸运。他很快开始适应这个新身体。虽然偏瘦,却难得的健康。意识开始渐渐接管新的大脑,对此他早已轻车熟路,但和以前不同的是,这一次他需要融合这具身体的记忆。
这是他第一次使用非空白的躯壳。
玄奘……这具身体的名字,此后的新身份。
自己的名字?他不记得了。这几百年里,他用过太多的名字。至于自己的真名,他本不应忘记的,如果不是这次逃亡如此仓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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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没忘记自己的使命,它深深地烙在他的灵魂中,任何劫难都不可能将它磨灭。
玄奘降下满是沙尘的车窗,伸手从外面打开卡住的车门,双脚踏上灼热的黄沙。重新站立在大地上,让他一阵眩晕。不久之前,他的灵魂仍处于电离层,要从那种化身无数、形随意指的状态中回过神来,接受灵魂被重新锁入一具平凡肉体的事实,是一段艰难的过程。
他好不容易从眩晕中恢复,回望那片远去的雷云,它仍不时地闪着蓝白色的光。
上一次大战中,他们摧毁了他最后一个魂匣,为了防止灵魂被捕捉,他毅然将自己发射到电离层中,让灵魂化为等离子体,勉强保存。他曾一度沉迷于那种终级体验,不愿再回到人间。
但或许是那个坚定的信念在冥冥之中的造化,他的灵魂重新聚集起来,借助一次偶然的电离层放电,与低空的雷云连接。
贯穿数十公里大气的蓝色喷流,携带着他的灵魂,随一道惊天地泣鬼神的闪电劈到了地面。
雷暴肆虐过后,留下车后货箱中的两具焦尸,可怜的人们,他们不知道坐在车里可以避免被雷劈,大概是雷云来得太突然了吧。而即使是车内的人也同样遭遇了不幸,汽车的金属外壳在强度超出常理的电击下,反而成为了某种装置,促成了他的降临。
货箱中除了两具焦尸外,还有几个残破的水箱。雷击让箱中的水瞬间汽化,巨大的压强把水箱炸了个四分五裂。玄奘整理记忆,得知这三个人先前是去雨师显灵的地点取水,在归途中遭遇了突然形成的雷暴云,才落得如此下场。
那两个被雷劈死的人,和其他所有死去的人一样,将前往地府进行往生。
而他经历过多次非法复活,即使离开地府,他也能保住自己的灵魂。非法复活的经历将他的意志锤炼得无比强大,这个被他占据的身体无法承受那种超然的意志,原本的灵魂很可能已被撕碎,永世不得超生。
他默默在心里向原来的玄奘道了个歉,尽管他曾杀过很多人,却从未这样进行活生生的夺舍。
但再强大的灵魂,遭受了那一场毁灭性的打击之后也会有所损伤。
隐藏在各处的魂匣,都被天兵天将们尽数破坏。忠诚的同伴、亲密的战友,也在诸佛前所未有的攻势中一个个牺牲。信仰他的人们,陆续被遣往地府,在奈何桥上洗去记忆,强制往生。而他的灵魂在逃亡中丢失了大量宝贵的记忆,还能保持相对完整的自我意识,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这是最惨烈的一次战斗,他真正输得一败涂地。他失去了所有力量,所剩的只有眼下这个身体,加上大半个残缺的灵魂……
某一世中,他建起兵力雄厚的基地,他们的武器和天神的科技相比也不遑多让,方圆上万米的天空在他的战舰之下沸腾。
某一世中,他聚集千万信徒,他们将他视为真正的信仰,不惜以凡人之力助他对抗整个天庭。
某一世中,他潜入西天极乐之地的核心,成功造就了轮回网的瘫痪,予诸佛以重创。
某一世中,他甚至向天上地下都散布了致命的瘟疫,重启这个畸形的世界。
……
他一次次地倒下,又一次次重新站起。
当他死亡,他的同伴们为他制造新的身体,让他得以从魂匣中回归。
当他战败,他的信徒们为他修补设备,在贫瘠的大地上重建起不可思议的巨大堡垒。
当他孤军奋战,储存在那颗天才大脑中的知识,同样能让他再次造化神奇。
然而这一世,他失去了往昔的一切,所有反抗的资本。
在这崩坏的世界中,就连生存都是一项无比艰难的挑战。凭这具平凡的身体,如何才能重新获取足够的力量?
难道只能就此放弃了吗?假装不知道真相,和其他人一样,活在神佛们的统治之下……
不!
他捏紧双拳,黄沙映在他决绝的双眼中,如同火海。雷云闪烁,如同碾碎天际的战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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