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一落,似乎有人低低的笑了一声,然后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道:“发现了啊……”
说话间,从留仙居廊下一个半尺高已经废弃的灰陶水甑里爬出来一只黑尾巴的红毛小狐狸——那小狐狸一身火红的皮毛,偏一条毛蓬蓬的尾巴乌黑油亮,看起来说不出的好笑。
小狐狸仰头看看浮在半空的竹叶舟,微眯了眯眼睛,然后一步一步踏着虚空向竹叶舟走去,那步履轻盈优雅,恍若脚踩实地。
琅琊支着下巴看那小狐狸在自己身旁落座,那泰然自若的模样,一点儿也没有因听墙角而被人抓个现行的难堪。琅琊见状轻哼一声,道:“听墙角的狐狸,倒是少见!”
“半夜三更偷偷窥视一个已订过亲的待嫁女,这种竹妖,也不多见啊!”小狐狸靠在竹案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捋着尾巴上的狐毛,口吐人言懒洋洋的说。
“我只道青丘的君获公子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哪曾想还练就了一副好伶俐的嘴皮子!”琅琊盯着小狐狸的眼睛悠悠的道。
小狐狸怔了一下,旋即笑道:“都说姜国的太子殿下龙章凤姿气宇不凡,今日一见,倒果真名不虚传。”说着挑衅似的扬了扬下巴,一双狭长的狐狸眼似笑非笑,一副‘本狐狸也知道你的底细,你奈我何?’的嚣张模样。
琅琊举杯欲饮的手微微一顿,然后冷哼一声,道:“说起来,小仙姑娘也是你未过门的妻子,如今她被人强娶,你这为夫君的却充耳不闻置身事外……”
“你既然知道我是她的夫君,却夤夜来此偷偷窥视,你又置我于何地?”小狐狸打断琅琊的话,也有样学样的冷下脸来:“莫不是,你觊觎我那未过门的妻子?”
琅琊听出来君获刻意在‘未过门’这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心里一动,不期然的,那双灵动的双眸又出现在自己眼前。
想起昨日狐狸村一游,两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儿坐在村头的柿子树下下棋,言谈中说起去人间游历的花毛小狐狸林小仙,都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那个长相猥琐的山羊胡子老头更是道:我已经把天目给了她了,希望她能换来银子好好过活,可别像从前那样,生生的饿昏在家里头……
听天由命吧!山羊胡子对面那个执黑棋的方下颌老头儿幽幽的道:没爹没娘的孩子,哪个不都是这样自生自灭的熬过来的?
不知为何,听了这番话,琅琊的心无端的便揪痛起来……
自生自灭啊!
没来由的,琅琊又想起了三千年前,那个被人遗弃在竹林里的小小婴儿。
那干瘦到几乎没有分量的嬴弱躯体,那大大的纯净无邪的双眸,就那样痴痴的望着自己,然后咧开没牙的嘴,傻乎乎的笑了。
初见那花毛小狐狸时,月光下,她湿淋淋的站在河中央,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清澈灵动,与三千年前,不修那纯净无邪的双眸渐渐重叠。
自己,是把这名为小仙的花毛小狐狸,当成是不修了吧……
那个曾陪伴自己一生的不修和尚……自己曾亲眼看着,他从一个小小的婴孩儿长成了翩翩的少年,那种成就与满足,就如同亲手养大了自己的孩子!
后来,青葱的少年渐渐成熟,后又逐年老去,当发现不修已经垂垂老矣的时候,一瞬间,自己的心里竟生出了一丝敬畏与辛酸——那样的情愫,在自己那漫长的——长达几万年的生命中,都不曾体会过……
这只花毛小狐狸,只是因为那双眼睛神似不修,所以勾起了自己的同情心了啊!
终于找到这几天自己心神不宁牵肠挂肚的缘由了,琅琊禁不住笑了起来,一时间心情大好——不修说过:诸法因缘起,彼法因缘尽,世间百态,皆逃不脱一个缘字!如今我既已入得凡尘,不妨就再行一段善念,就当作是不修送与我的佛缘罢!
不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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