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连喝水都需要人伺候。
他看着坐在床前许久未见的程勇,忽然咧嘴一笑,那是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其实这个笑没有太多意义,和一个算得上朋友的人久别重逢,笑其实很自然,笑的这么难看不是他本意,只是,这个时候的他,是真的连笑都很费力了。
“头发剪得蛮精神的。”他像个老朋友一样和程勇说道。
“胆子挺大啊,你敢自杀了。”程勇也用调侃的语气和这个他曾经认为的胆小鬼说道。
听到这个话,吕受益的脸上闪过了一抹不自然,眼睛下意识的闪躲,然后指着边上说道:“吃个橘子吧。”
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他胆子很小,一直很小,这么胆小的一个人,又怎么会生出自杀的勇气呢?答案当然只有一个,他真的已经无路可走了,而现在,每次说到这个话题,就会让他更清楚的意识到,他距离死亡已经那么的近,哪怕不自杀,也没有多少时间好活了,而且,他现在每活一天,对于他自己,对于他的家庭,都是一种莫大的折磨。
“怎么搞成这个样子的?”程勇问。
“没有药啊,就这样了。”他的眼中闪过一抹失落,随即又想用笑来掩饰,但是,他实在是笑不出来了,以至于那个笑容到了嘴边就已消失,只剩下一个有些别扭的扯动嘴皮的动作。
看着程勇那伤心又有一些逃避的神情,他终于也有些无法控制自己,悲伤爬上了脸庞。
他不想哭么?他当然想,从知道自己得了这个病,到病情无法治愈且一直加重,再到现在拖垮自己拖垮家庭,胆小如他其实一直都想放声大哭,但是他不能哭,不敢哭,因为那样非但于事无补,还只会给别人带来更多的麻烦。
但悲伤总是在的,而且越积越深,所以,在看到眼前这个曾经给了他希望,却又亲手扼杀了希望的“老朋友”,当看到对方的愧疚的时候,他自己也忍不住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打断了这一切。
“二床的病人清创了。”
清创很痛苦,但是,他早已经习惯了这些痛苦,曾经的那个挨下打都害怕的胆小鬼,在这一刻却表现出了远超常人的胆量。
他甚至还记着给妻子打手势,让妻子帮忙照顾一下程勇,然后取过放在一旁的一条毛巾咬在嘴里,毛巾上已经有了好几个破洞,那是他之前清创时咬出来的,然后,他配合医生转身,露出腰间那个为了清创掏出来的洞。
整个过程,这个曾经胆小无比的人,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程勇走出房间,房间里很快传出了那无论如何也抑制不住的惨叫声,那么的凄厉,仿佛要将人心撕裂。
…………
程勇终于决定重新从阿三国进药,但是因为各种原因,之前的路子已经没法使用,他只能动身前往阿三国想新的办法购药。
这边,得知这个消息的吕受益仿佛看到了新的希望,然而很快,这个希望也再一次破灭了。
程勇买药受阻,迟迟无法从阿三国归来,而吕受益的病情却已经不能再等了,病情进入急变期,药物已经完全失去了作用,现在想要活着,只剩下一条路。
终于,在和医生的一番交流后,吕受益的妻子决定要给吕受益做那成功率极低的骨髓移植手术。
手术前的化疗,吕受益躺在仪器上,因为长期化疗和放疗,他的头发已经非常的稀疏——这不是假发套,而是王传军要求的,请发型师给他做了这样一个发型,只为了能够更加真实。
仪器缓缓移动着,躺在上面的吕受益一动不动,他面无表情,那一刻的他仿佛已经死去。
夜晚,再次被剧痛痛醒的吕受益用尽了全力从床上爬起来,他想去厕所,厕所其实并不远,但是对于他来说,却仿佛一条无尽的路途那般遥远。
才走出几步路,剧痛就让他弯下了腰,他几乎用上了全身的力量来对抗着身体的疼痛,好不容易疼痛稍稍减轻,他刚想继续往前走,目光却忽然落在了边上。
就在他病床边的地上,他的妻子和孩子挤在狭窄的地铺上睡得很香,妈妈搂着孩子,孩子缩在妈妈的怀里,这一刻,那么静谧,又是那么美好。
他就这么痴痴地看着,想哭,他们原本可以拥有更好的生活,而不是像这样挤在一起睡在地上。
然而紧跟着,他并没有哭,反而,他的脸上泛起一个笑容,一个他这一辈子,最最豁达和爽朗的笑容。
这一刻,他做出了一些决定。
这一刻的他不再胆小,反而充满了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