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入秋的时候,我听墙外倒座房那边的婆子、小厮乱嚼舌根。
说什么“老爷做了那没品级小吏,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连累我们这帮下人出门走动都面上无光!”
好巧不巧,被林安听了去,他一溜烟知会了巧儿。没过多久,那伙人就被夫人寻了由头撵出了邹家,任凭他们哭爹喊娘地讨饶,依旧无济于事。
这日到了吃中饭的时候,书生命巧儿把饭摆在我身下刚搭的石桌子上,捻着胡须,道:“曾闻古人列鼎而食,心下羡慕,亦有效仿之意。今日虽无钟鸣之声,却有树兄‘簌簌’之妙,倒也有趣。”
巧儿掸清了石桌石凳上的落叶,又在石凳上铺好了毯子,方吩咐小丫头莺儿出去传饭。少时,巧儿摆好碗筷,扶书生坐下,康夫人就坐在书生下垂手的位子。只见桌上是两道时令小菜,还有一碟糟鹌鹑,没得令我恶心。
饭毕,巧儿命人收拾妥当,见书生未起身,忙又去沏了茶水。
康夫人端着茶盅道:“巧儿,你去屋里把昨日母亲送来的衣料子归置归置。”巧儿会意,赶紧应了声就走了。
“岳母又送来衣料了?”
康夫人笑着回道:“是织云坊从南方新进的料子,母亲瞧着尚可,所以送了些来,说是给老爷做新衣用的。”
书生点了点头,放下茶碗,似是随意地问道:“我听林安说,有几个下人被打发了出去,是为了什么事儿?”
康夫人陪笑道:“也是他们咎由自取,那几个原是守门值夜的,夜里灌了几口黄汤,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妾身恐他们贪杯误事,到底靠不得,干脆撵了出去,让林安另挑些老实本分的补上缺也就是了。另有几个情节轻的,也罚他们了半月的月钱以示惩戒,反倒给咱们家省了几钱银子。”
书生颔首苦笑:“我素来疏于管家之道,还要夫人多多费心了。如今,我任翰林院孔目,掌管书籍图册,只是个未入流的小吏,年俸不过三十两。比不得编修、检讨之流前途无量,恐怕是要蹉跎岁月了,家中能省的就省些吧。”
康夫人温言劝道:“官场之事,妾身不懂。不过老爷很不必为银钱烦恼的,不说家中本就没几张嘴,嚼用开销不大。就是妾身父母家挂在老爷名下的庄子,现在都不用交赋税,咱们一年能得的分红少说也有二三百两的进项,再有这时令果蔬也都能从庄子上得来,比起京中别的小户人家,我们家单单这项就能比他们省好些钱。”
“如此甚好。对了,往后这落叶五日一扫即可,你瞧瞧这满地金黄的,早早就扫尽了岂不可惜,平日里只收拾桌凳上的落叶也就是了。”
又聊了几句,书生起身,准备和往常一样回书房练字。自从书生不再做那劳什子“翰林院庶吉士”,闲下来的时间就多了,日间或是树下小酌,或是写字看书,过得舒服潇洒了不少。
书生还没走两步,就见林安过来回事:“老爷,刚受到消息,孟老爷,去了……如今孟家正办着后事呢。”
书生猛得回头,急道:“我前几日还去孟家赴过宴,那时我瞧着还好的很,怎么好端端地,说走就走了!”
书生忙命人更了素服,火急火燎地要前去吊唁,康夫人命巧儿封了九十两银子,让林安带了去。
这个孟老爷,我也有点印象。书生常说他是自己进京遇到的第二个贵人,第一个自然是我了。他是书生在翰林院的教习师长,因书生的脾气对他胃口,所以对书生照顾有加,连这座四合宅院,也是他帮忙置办的。
书生直言孟老先生对自己有再造之恩,既是老师,也如同父亲。也难怪刚才书生三步并作两步地出门,我还从未见他如此失态。
康夫人是没资格去的,索性回屋抄起佛经,打算差人给孟家太太送去。康夫人虽是商家女,但还认得几个字,未出阁前,康家老太爷就训诫康夫人读书习字,也不要她博古通今,只要她日后去了夫家打理家务之时,略懂几个字,不叫偷奸耍滑的下人蒙骗了去就足够了。
康夫人抄了一遍《金刚经》,抬头见巧儿眼皮子耷拉着,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笑骂道:“你这小蹄子,晃头晃脑的像什么样子?没得叫佛祖恼了,赶紧离了我这里,去屋外走走吧。”
巧儿吐着舌头打起帘子出了屋,刚出门,就见一不过七八岁的小丫鬟正拿着扫帚扫那银杏叶子,“沙沙沙”的,尘烟四起。
巧儿忙上前止住了她:“别扫别扫,老爷出门前吩咐了,让留些叶子的。你若扫干净了,没得叫老爷回来生气。”
“莺儿没听着!莺儿不知道!姐姐千万不要告诉爹爹啊,要不然莺儿可惨了!”小丫鬟婴儿肥的小脸写满了委屈和慌张,比她人高的扫帚都差点没拿稳。
我仔细一看,不禁笑了,是这丫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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