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记忆组成的视频并非连贯。
屏幕出现大片的雪花点之后,切入下一组画面。
还是在那处废墟内。
倪霁站在高处,踩着废墟的边缘,凝望远处漆黑一片的世界。
在那片黑暗中,传来一些隐隐约约的古怪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成群结队地向着这里奔来。
依稀还离得很远,但那些东西速度极快,洪流一般奔涌逼近。
倪霁的身边站着那位铁塔似的大汉和扎高马尾的女哨兵。
“很多,非常多。直接冲着我们这里来的。”铁塔大汉神色凝重。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么大量的畸变种?”高马尾的姑娘眉头紧锁。
“没时间多想。”说话的是倪霁,“把诱导剂给我。”
“队长?”
“队长!太危险了。”
身边的两位战士齐声反对。
“别废话,给我。”倪霁伸出手。
这个人在危机的时刻,是个独断专行的队长。
他拿到想要的东西。
抽出随身的短刀,在地面上几刀画出简略的路线图。
“你们走这条路。我们在出口前汇合。”
说完这句,他的视线在眼前两人的面孔上来回移动一遍,略微迟疑。
“塔哥领队,我和妹妹断后。”女战士抢先说,属于女性强者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自信,“我和妹妹,是队里除队长外最强的组合。”
倪霁不再犹豫,挥手同意。
他转过身,打开那瓶诱导剂,从头浇透全身。提刀朝着浓黑的世界奔去。
迎着滚滚而来的怪物们所在方向,
“疯了,他是不是个疯子。”
“他不想活了吗?那是一整瓶的诱导剂啊。”
屏幕前观看的观众大惊失色。做为哨兵,他们所有人都知道那瓶诱导剂是什么东西。
那东西在污染区使用,是极度危险的。
哪怕只取出有一点点,涂抹在某处,都会引来附近闻到气味的怪物。
像倪霁这样整瓶浇在身上,那简直就是个灾难。
他会是一个活动的靶子,一路疯狂地,牢牢地吸引所有的怪物。
疯子都不敢做这样的事。
但他这样做了,全小队的队员就得到了安全撤离的机会。只有他一人陷入极度的危险之中。
接下来播放的视频十分凌乱,镜头旋转得非常快。
全都是来回晃动的战斗场面。
屏幕里充斥着污染区里畸变的古怪生物。
生着长毛的镰刀,蠕动爬行的肉块,巨大而血红的眼睛……
前仆后继地一层层涌动上来。
断却的肢体不断飞起,刺痛耳膜的尖啸铺盖天地。
屏幕一次又一次被浓稠的鲜血覆盖。
天地和屏幕的边界都消失了。
所有人的眼中,只剩那苦战中的队长。
这位队长,用血肉之躯,以一己之身,独自引走所有的怪物。
一个人孤身战斗在遮天蔽日的怪物群之中。
子弹打光了拔出长刀,长刀断了剩下血肉之躯。
是一位当之无愧的队长。
别死啊。
坚持住!队长。
冲出去啊,队长!
这是屏幕前观众的呐喊。
这个时候,没有人再喊他凶手,没有人希望他倒下。哪怕大家都知道,他最后能够活着离开。
巨大的鲸鱼浮现在他身侧。
初似牛犊,继如房屋,很快像山岳一般震天撼地。
那黑白交错的大鱼,燃着一双紫色莹火的双眸,悬游在空中,强而有力的尾鳍拍飞成群结队的怪物。
鲸鸣响起,如歌声一般,在这样惨烈的战斗中,仿佛从遥远的家园中传来的召唤,破开了浓稠的绝望。
一人一鲸,用伤痕累累的身躯,在怪物的包围圈里打开一个缺口。
突围。
画面暗下去又一次亮了起来。
恐怖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倪霁行走在漫天飞舞着孢子的街道中,好几次伸手,擦掉眼前遮蔽视线的鲜血。
他走得很快,呼吸声清晰可闻,带着一点不安。
那一刻,在看到那里的时候。
屏幕里的呼吸声突然消失了。
天地间静寂得可怕。
那里是灰色的,早已经不属于活着的生命。
姐姐紧紧抱着妹妹。
一只巨大的,干枯的手指同时贯穿了两具年轻的身体。
不知道是谁砍断了怪物巨大的手指,让两人的生命凝固在了这样的姿态。
天空中,无数絮状的孢菌缓缓飘落,花瓣一样轻柔地落在死者的身上。
长发的女孩发辫散开,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温柔地覆盖住了她守护在怀中的人。
看起来,就像是两姐妹抱在一起睡着了似的。
倪霁的视线凝固在两具相互拥抱的尸体上,脚步却没有停。
他越过她们,他收回目光。拨足!狂奔!
身边的气流乱了,漫天都是被乱流搅动飞舞起来的孢子。像是葬礼上铺天盖地的凌乱灰烬。
废墟和植物的黑影在视野中飞速后退。
倪霁在黑夜里狂奔。
战士们的尸体逐渐变得多了起来。
和怪物的残躯混杂在一起。
怎么会这样?
屏幕外的所有人齐齐在心底发问。明明他们的队长已经拼死引开怪物。
明明已经快到了安全的出口。
为什么还有那么多的怪物追过来?
为什么还死了这么多人?流了这么多的血?
有些人仰面躺在飘舞的灰絮中,空洞的双眼睁着,一直看着天空。
有些人是残缺的,那模样令千锤百炼的战士都不忍直视。
但在外面的屏幕里。在那展视在众人眼前的,属于记忆的视频中。
每一张死去的面孔,都被一路飞奔的倪霁好好地看过了。
他的眼中整个世界的色彩消失了。
大地苍茫茫的一片灰黑。
唯有那些惨死的一具具身躯,颜色浓烈,分外鲜明地留在了视线中。
刻进了记忆里。
他在一个还活着的哨兵面前停下来。
尽管这个战士已经没有任何抢救的希望。
那是队伍中最年轻的一个哨兵,几乎只能算一个大男孩。他很害羞,想要娶一位花街里的姑娘做自己的妻子。
“队……队长。”年轻的哨兵看见了他。
狂奔了一路的倪霁为他停下脚步。
“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他站在那里,用分外冷静的语气说话。
仿佛他和往日里一样,还是那个冷静,沉着,强大,可以解决任何危机的队长。
“我,在宿舍的枕头底下有一封信,把它,把它……”
“替你交给那个姑娘?”倪霁问。
“不,不是。”大男孩想举起自己的手臂,可是他已经没有手了,“烧了那封信。别让她看见,别让她为我伤心。”
倪霁看着他,片刻后咬着牙说了一个字:“好。”
男孩哭了起来,“把我……把我存的钱,都给她。让她好好活着,换一种活法。”
“好。”
“队长,队长。我还想当你的兵。还想当你的兵啊……”
他再没有其它话语了。
倪霁等待了片刻,没有听见别的声音。他转过身,往前走。
红色的血液一遍遍盖过视野,他不再举臂去擦。
整个世界是血红的世界。
紊乱的呼吸声充斥着屏幕,充斥在每一个观众的耳边。
屏幕之前的广场鸦雀无声,黑压压的哨兵们抿着嘴,寂静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