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可是你老子骂你了?不怕不怕,有老祖宗在,没人会欺负了你。”
贾琏脚步一顿,心中的恨意倒也减弱了不少。其实,他不是不明白贾母偏心二房,可事实上贾母做得其实也不是很明显。当初,他和贾珠等孙辈儿都养在贾母膝下,总的来说,贾母最偏疼的应该是早些年入宫的元春,以及偶尔来府小住的王熙凤。倒是后来宝玉出生了,贾母一心扑在了宝玉身上,这才显得愈发偏心了。可贾琏跟宝玉年岁差得太多了,他却是不会跟宝玉争宠,因而在他的心目中,贾母仍是那个疼爱他的老祖宗。
“老祖宗,没人欺负我,大老爷也待我极好。”贾琏先开口安抚了贾母,随后才将王熙凤病倒之事说了出来。许是因为心情已然平复,贾琏说话时并不曾带上丝毫怨气,反而替王熙凤向贾母道饶,“凤哥儿说了,等她稍稍好些了就来向老祖宗请安,求老祖宗别怪她。”
“这话说的!”贾母连声嗔怪着,复又心疼道,“唉,也怪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儿,累着凤哥儿了。这样罢,琏儿你回去同凤哥儿说,让她只管安心养病,旁的事儿交予旁人就是了。”
贾琏恭恭敬敬的向贾母行了礼后,才告退离开。贾琏并不知晓,就是因为他这句话,间接的改变了李纨的命运。
三日后。
“甚么?琏二爷您说,老太太将珠大嫂子送去了西面偏院?天!”王熙凤半躺在床榻上,她原并没有什么病,只是被自己给吓到了。好生歇了三日后,直把她养的红光满面。也亏得近段时间荣国府里一团乱,自是没人来探病,也就没人揭穿她装病的事儿了。当然,来了也不怕,随便扯个能传人的病,想来那些惜命的主子们也就退却了,至于丫鬟们,王熙凤却是不惧的。不过,没人打扰倒还真是让王熙凤省却了不少麻烦。
只是,王熙凤万万不曾想到,她不过在屋子里歇了三日,外头就变天了。
贾母竟然将李纨送到了西面偏院……撇开旁的不提,西面偏院里有探春呢!这到底是想逼死谁?
“凤哥儿你怎的还是那副猴急的性子?别急,听我慢慢道来。”贾琏生生的受了王熙凤无数枚眼刀子,却是一脸的自得其乐,“这事儿严格说起来并不是老太太的主意,而是三妹妹主动请缨。”
王熙凤默然了。
据贾琏打探到的消息看来,这事儿的起因还真的是探春。就在两日前,也就是王熙凤“病倒”的第二日,探春央求送饭食的丫鬟在贾母跟前递了话,大意是她做了一个很印象极为深刻的梦,竟是梦到了死去多年的贾珠。而贾珠借着托梦之际,告诉探春,因着是横死,他并不能立刻投胎转世,只能滞留在地府,日日受苦夜夜煎熬。亏得探春这几日为荣国府上下祈祷,他稍稍好受了些,可他之余探春不过是长兄,并不能助他投胎转世,整个荣国府,能够助他的唯独只有父母妻儿。
贾珠之父母自然就是贾政和王夫人了,贾政忙于仕途,自是不能跟探春那般整日里待在佛堂诵经礼佛抄写佛经。王夫人原倒是常去礼佛,可身为荣国府的当家太太,纵是有王熙凤相助,她也不可能将下半辈子都耗在佛堂里,毕竟她还有儿女、孙儿。至于贾兰,如今还是稚龄,将来更是要继承贾珠的遗志,怎么可能进入佛堂呢?
“所以三妹妹根本就是明着说,要珠大嫂子进佛堂来陪她?”王熙凤震惊了,她原本还觉得探春终于长大了懂事了,只要好生熬过这三年,待雨过天晴后,自还会有好日子过。可探春这到底是怎么想的?忽的就……
“凤哥儿你听我把话说完。”贾琏没好气的瞧了王熙凤一眼,继续说着这两日的事儿。
却说,贾母从丫鬟处听闻了此事后,大惊失色。旋即,丝毫不顾自己早已年迈,愣是亲自步行来到了荣禧堂,王夫人房内。原来,贾母昨个儿也做了一个类似的梦,只是她还道是自己睡迷糊了,且有些事儿也不曾像探春记得那么清楚,因此就没当回事儿。及至听了探春派人传来的话,才被唬了一大跳。
要说探春之事是个开端,那么贾母绝不会结尾。因为王夫人在听了贾母的讲述后,瞬间哭成了泪人,却道她也梦到了贾珠。三方一合计,贾母当即就唤了李纨过来,给了她一日时间归整东西,次日就搬去西面偏院诵经礼佛,为死去的贾珠超度。
李纨……
“噗!”王熙凤刚从贾琏手里接过了茶盏,心里还道贾琏总算是知晓疼老婆了。可等听完贾琏这话,王熙凤却直接喷了出来,连声咳嗽着,恨恨的道,“琏二爷您绝对是故意的!”
故意看她出糗!
贾琏抚掌大笑,那模样却是同往日里巧姐看旁人笑话时,一般无二。气得王熙凤连连磨牙,好半响才总算顺过气来:“我该说甚么?真不愧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王熙凤真心佩服这些睁眼说瞎话的人。不过,仔细想想,她却道:“这么说,许是我冤枉了三妹妹?说是小丫鬟跟老太太传话,可谁知道是真是假。”
“管她呢。其实,三妹妹怎么打算的一点儿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老太太和二太太如今是联手要对付珠大嫂子。哈哈哈哈,多稀罕啊,凤哥儿我同你说,别看老太太偏疼二老爷,可事实上她一点儿也不喜欢二太太。这么多年了,估计这是她们头一回联手罢?啧啧,珠大嫂子好生荣幸。”
“我敢肯定,她一点儿也不想要这份荣幸。”
何止不想要,李纨这会儿应当是气疯了罢?想想探春等人传出来的话,说的明明就是贾珠的父母妻儿。贾政自是不提,贾兰也不可能稚龄就被送往佛堂,那么剩余的王夫人和李纨却是皆有可能的。若说王夫人有儿女要照顾,那李纨也有稚子要养育。可有时候,道理却只站在那些掌权者的手里,就像贾琏说的那般,贾母都同王夫人联手了,李纨还能如何?
可不管怎么说,让李纨同探春住在一起……
贾琏显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当下笑着道:“凤哥儿,你猜老太太和二太太是怎么想的?指望她们两败俱伤?”
“不可能。老太太是偏心宝玉,可她从未想过要加害自己的后辈子嗣。就算三妹妹只是个庶女,老太太也绝不会拿她的性命开玩笑的。我想,既然老太太敢这么做,那就有了十足的把握。”王熙凤斩钉截铁的道,“琏二爷您若是不信,就看着罢。”
“我怎会不信?老太太是甚么人,她李纨又是个甚么东西?哼,咱们那位珠大奶奶,自以为是书香世家出身,又占了嫡长媳的位置,还给老太太生了头一个的曾孙儿……也不打眼瞧瞧自己究竟是个甚么货色,竟是嘚瑟上了。哼,也就是这几年来二太太忽的就吃斋念佛了,搁前些年,只怕珠大奶奶坟头的草都一人高了!不过,如今也不算晚,虽小名保住了,可下半辈子都待在佛堂里哟,这滋味,啧啧。”
贾琏的心情相当不错,甚至面上还露出几分幸灾乐祸。倒是王熙凤有些于心不忍:“琏二爷您至于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您跟她有多大的仇恨呢。”
“她害死了珠大哥,还不够?”贾琏下巴微微扬起,挑眉看向王熙凤,见后者仍有些茫然,贾琏才忽的恍然道,“对了,珠大哥没了的时候,你正巧回家备嫁去了。我记得,那一二年里,你竟是一趟也不曾来过荣国府。”
“是的,二爷您不也说了,我是回家备嫁去了。我算算……对了,是我十五岁及笄之后,贾家正式向王家提亲,之后的纳采、问名、纳吉等等,前前后后差不多是有两年的时间,我都不曾来荣国府。直到十七岁那年,我嫁予了琏二爷您。”
而贾珠就是在那期间过世的。
其实,严格算起来,王熙凤同贾珠也不算很熟。明面上,她和贾家几位哥儿姐儿是一道儿长大的,可事实上不同于养在深闺中的元春,也不同于自幼就无心进学的贾琏,贾珠却是三岁启蒙,更是在十三岁那年进了国子监。也就是说,撇开嫁入荣国府之后的事儿,单算未出嫁之前,王熙凤最熟悉的只有贾母、元春以及常来荣庆堂的王夫人。对于贾珠,王熙凤确是认得,然感情几乎全无。这也很好理解,就好比黛玉同是贾琏、宝玉的表妹,可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贾琏跟黛玉只有那么一丝面子情。
不过,跟王熙凤不同,贾琏同贾珠的感情却是极好的,甚至直到如今,在知晓了二房的心怀鬼胎之后,贾琏仍不愿意迁怒于贾珠。
而贾珠也确是有令人钦佩的地方。
其实,贾珠并不是一个极有天赋之人,事实上,他的读书天赋也许真的比贾琏高,却也实在是高不到那儿去。可贾珠此人却是真正的用功至极,旁人一遍两遍的做学问,他却是十遍二十遍的做学问,真正的将勤能补拙这句话完美的展示了出来。人人都说十年寒窗苦读,贾珠却是从三岁启蒙到二十岁过世,这十七年间,撇开除夕外,也就唯独只有贾母过寿时,才会抽出白日里的时间放下书本。可以说,贾珠才是真正的读书人。
“其实,我很清楚我同珠大哥的差距在哪里,不是天赋,而是态度。我根本就无法忍受独自一人成天到晚的待在书房里,读那些个沉闷迂腐的古籍。所以,当二老爷前来询问我,愿不愿意将国子监监生的名额让予珠大哥时,我是同意的。”贾琏苦笑连连。
王熙凤却是头一次知晓这事儿,迟疑了片刻后,忍不住又道:“那大老爷呢?他也舍得?”
“有甚舍不得的?你别看他上回在书房里毫不客气的数落二老爷,可其实他心里明白得很,不说我能否在国子监混出名头来,事实上我根本就不可能去国子监。你以为那是个好地方?对,若是真正的读书人,那确是个极好的地方,可对我来说,不亚于是个牢笼。打从一开始,我也好,大老爷也罢,就是直接舍弃了这个名额的。要不然以大老爷的性子,他肯让?”
就是因为知晓独子没希望,贾赦才索性做了那个人情。这事儿还真不是贾政逼迫的,且对于国子监来说,也更愿意招收贾珠为学生,撇开读书天赋不提,贾琏根本就不可能在书房里老老实实坐上半个时辰,而国子监每日里至少需要研读诗书六个时辰。
“我的好二爷,我也知晓您同珠大哥的感情是极好的,可这事儿……却也不能全然怪在珠大嫂子头上罢?”王熙凤以己度人,却是怎么也寻不到李纨害贾珠的缘由。
李纨出身于书香世家,打小学习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可她同时也并未忽略了女子其他的才能。例如女红,例如三从四德。也许,李纨此人是有些清高,可她绝不可能去害贾珠,而且以贾珠的性子,王熙凤怎么也无法想象,竟然有人会去害他。可如果不是故意的害人……
“那会儿你不在荣国府上,有些内情自是不清楚。后来,珠大哥没了,老太太不想让旁人过多议论,这事儿也就被掩盖了下去。不过,我那会儿可不小了,很多事儿我都记得,只是不曾同你说罢了。”
按照贾琏的说法,贾珠确是被李纨“害”死的。
当时,贾珠顶了贾琏的监生名额,在国子监念书,而李纨的父亲就是当时的国子监祭酒。虽说并不是直接教贾珠,可因着手头上很有些人脉,贾珠当时是被额外“优待”的。所谓的优待,就是对贾珠异常严苛,旁人做错了功课,或者做的不够完美,却是无妨。可若是贾珠,很是逃不过一顿责罚,甚至在课业上给予严厉的惩罚。
若单单如此,那问题还不算严重。
然而,李纨却做了一件在当时看来贤良淑德在出事后看来丧尽天良的事儿。她给贾珠一连纳了四个小妾,尽数都是她的陪嫁丫鬟。而在此之前,贾珠的房里已经有了贾母赏赐的两个通房,王夫人赏赐的一个通房,以及贾政门客女儿自愿为的良妾。
“她真的……”王熙凤无言以对。身为一个妒妇,她真的无法理解李纨当时的心境,又或者从利益角度来说,这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
试想想,贾母、王夫人赐下的通房丫鬟定是在李纨嫁过来之前,而贾政门客的女儿,估计是成亲后才入府的。可不管怎么说,面对一屋子的莺莺燕燕,李纨能安心?若是不曾怀孕倒是无妨,贾珠此人还是很尊重嫡妻的。可若是嫡妻怀孕了呢?善妒如王熙凤,不也在怀孕之后,将平儿开脸,李纨能如何?与其让旁的通房小妾得宠,还不如给自己的陪嫁丫鬟开脸。
这便是李纨当时的想法罢?
当然,倘若贾珠一直好好活着,那也许真的会成为一段妻贤妾美的佳话。可惜,贾珠死了。无论是他是死于国子监那繁重的功课,还是死于原本羸弱的体质,亦或是嫡妻疏于照顾……
总之,随着贾珠的离去,李纨从王夫人眼中那个尚不是很贴心的儿媳妇,直接变成了杀子凶手!
而显然,贾琏也是这么认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