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熙凤身上,只怕听了这话能乐得飞起来。不过,明面上,王夫人还要予她几分面子的,只道:“说是爵位,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儿。你别看咱们老太爷是超品的国公爷,可大老爷却只得了一等将军的空头衔,若是爵位有用,你当大老爷为何要给琏儿捐个五品的同知?还是因为这爵位越传也没意义了?我盘算着,等大老爷的爵位予了琏儿时,也就只剩三品了,再传下去,顶多也就五品。我记得,当年给琏儿捐同知时,花了有五千两银子,我就琢磨着,大不了回头我拿嫁妆钱给补上,就是补双份也成呢。”
“太太您的意思是,咱们花钱买爵位?”李纨越说越觉得不靠谱,这捐官她能理解,却从未想过,爵位还能被买卖。
“浑说甚么!这爵位能是买卖的?这话要是传到外头去,你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王夫人怒喝道。
李纨被吓得浑身一哆嗦,半响才颤颤巍巍的道:“太太您说的是,可这……”
“你怎的还不明白?我的意思是,说服大房将爵位让出来,当然不能白白让出来,咱们得了实惠,那是必然要给些报酬的。你想呢,哪怕是寻常走门路,能不用花钱?再说了,兰儿夺了琏儿之子的爵位,能不表示一些?咱们不是为了那个虚头衔,而是想着,趁袭爵的机会,跟圣人要个恩典。至于琏儿之子的爵位,咱们花钱替他买个更好的,不就成了?”
王夫人耐着性子循循善诱着,犹见李纨还一副不开窍的模样,当下又上了火。
“你呀你,你让我说你甚么才好?行了,我也知晓,你是怪我的。伸手打了三丫头,不过就是拿她撒气。其实你更想直接冲我动手,是罢?别急着否认,兰儿是你儿子,也是我的孙子!对,我也承认,往日里对他的关照是少了一些,可你也不想想那是为了甚么!你心疼儿子,我更心疼我儿子,每次一见到兰儿,我这眼前就浮现当年珠儿抱着兰儿时的模样,我这心里啊……珠儿,我的珠儿你怎的那般狠心,留下你那可怜的母亲,还有你的妻儿在这世间受苦受难!你好狠的心!唉。”
“太太,太太您快别说了,我知晓了,我知晓以往都是我误会您了,您自然是最在意珠大爷的,也是顶顶在意兰儿的。”李纨泪流满面,端的是一副感动至极的模样。
然而,她内心想的是甚么,又有何人知晓?不过至少明面上,她是被王夫人感动了,也清楚的知晓,她是无法同王夫人正面抗争的。与其将精力用在同王夫人对抗上头,还不若照着王夫人所说,尽心尽力的为贾兰谋划。
“好,你既是这个态度,那我也将话放在这里了。当年我也是十里红妆嫁入荣国府的,虽说这几十年来,嫁妆也用的七七八八了,可多少还是剩了一些的。我知道,在兰儿这事儿上头,我是有过错的,哪怕不是出自我的本意,也确是我不曾好生照顾好他。”
“太太,我不怪您,我真的真的一点儿也不怪您!”
“你先听我把话说完。”王夫人伸手按了按眉心,叹息着道,“你也知晓,宝玉那孩子性子太天真的,我不可能完全不管他,好在他得了老太太的心,想来将来老太太必然会给他安排好后路的。我就想着,将来若得了大房的爵位后,一应的补偿皆从我的嫁妆里出。另外,我也会拿出五万两银子,买下田产庄子亦或铺子之类的,全部挂在兰儿名下,你看如何?”
五万两银子……
李纨怔怔的望着暖炕上的王夫人,半响都不曾开口。说她没见识也罢,左右李家本就没甚么钱财。哪怕当年她出嫁时,带的也就是只有十个箱子的嫁妆,且并没有太多的田契地契,哪怕将所有一切加在一起,也就只有不到两万两银子,而其中大半还是贾府给的聘礼,让她一并带了过来。
对李纨来说,五万两银子确实不是一个小数目了,哪怕她明知四大家族之一王家出身的王夫人,不可能只有那么一些嫁妆,这个情,她也不得不承了。
“多谢太□□典,我替兰儿给您磕头了。”
皆大欢喜。
王夫人很满意的点了点头,吩咐李纨回去歇着罢,又让她别跟探春一般见识,还承诺会让赵姨娘为今个儿的行为付出代价。对于这些个小事儿,李纨皆无二话,她只表现出恭顺温良,如同世间最标准的媳妇一般。
目送李纨离开,其实王夫人也明白,经历了这些个事儿,让李纨跟她彻底交心,那是绝不可能的。可那又怎样呢?就好比她同贾母,其实俩者打从一开始就不曾友好过,可对外还不是一样表现得亲如母女。王夫人不需要李纨的孝心,况且甭管她需不需要,李纨对必须表现出对她的恭顺。
倒是有一人……
将外头的丫鬟唤了进来,王夫人边思量边吩咐着:“你去小库房里翻一翻,不消拿那些有典故有来历的东西,只挑那些搁了有些年头的金银首饰,对了,还要那些个镶嵌了大颗珍珠的头面首饰,甭管样式,只挑份量。”
这样的吩咐,显然很容易让人摸不着头脑,不过好在那丫鬟也是个乖觉的,快言快语的重复了一遍王夫人的吩咐,见没旁的要补充的了,忙急急的退了出去。一刻钟后,那丫鬟抱着一个旧扑扑的大匣子走了进来。
大匣子打开后,并未金光闪烁,里头倒是有几十件赤金的首饰,却因为搁的时间长了,首饰表面有些暗黄,甚至少数几件还起了黑点子。王夫人只瞧了一眼,就满意的点了点头,向那丫鬟道:“你叫甚么名字?”
“奴婢的名字很是不堪,还请太太赏赐一个。”
“哦,那便叫花簪罢。”
没了金钏,且连她妹妹玉钏都被贾母拨走了,王夫人不是不能将那些老人寻回来,毕竟都是家生子,就算贾母有心调开,也不至于弄到犄角旮旯里去。只是,就同李纨不愿意同她彻底撕破脸一样,王夫人也不想为了那些个小事儿,同贾母对上。媳妇儿同婆婆对着干,除非泼辣如王熙凤又正好碰到了木讷无用的邢夫人,要不然倒霉的绝对不可能是婆婆。
“多谢太太赐名。”花簪笑着道。
“那你明个儿就替我往琏二奶奶处跑一趟,顺便把这个交给她。只说我整理旧东西时,见着这些东西仿佛是她当年跟我说喜欢的,如今一并予了她。”
花簪面上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不过很快就露出了比方才更为灿烂的笑容来:“是,太太尽管放心罢,花簪一定将话带给琏二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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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禧堂里的官司,王熙凤是半点儿不知情。要说贾母对荣禧堂进行了一番大清扫之后,王夫人是遇到了不少的麻烦,可她的身份摆在那儿,哪怕换了人,她想要再收买也容易。要不然前世也不会发生,明明袭人是贾母跟前的人,最终却倒戈了王夫人的事实了。因而,王夫人麻烦归麻烦,却也不是完全无解,倒霉的却是王熙凤了,她如今完全没法从荣禧堂里打听消息。
至少,短时间内是没法子了。
幸而王熙凤是个乐观之人,左右一时半会儿的打听不到消息,且二房连着折腾了这些日子,王熙凤私以为即便铁打的人应该也能消停一番了。因而,她只待在房里陪着女儿巧姐,安然入睡。
这一觉睡得可真香呢,等王熙凤再度醒来时,天早已大亮,眼前却出现了一个双眼血红的人。
“哦,琏二爷您这是吓唬谁呢!”王熙凤倒不曾真的被惊吓到,事实上,在贾琏进屋之前,她就已经醒转过来了,毕竟多年的生活习惯,就不是一日两日的能够改变的。哪怕这些日子她一直待在院子里猫冬,也是按时按点的起身,顶多下午歇觉的时辰稍微长了一些。因而,贾琏走进正堂,再走过外间,掀开内室的帘子时,王熙凤就已经彻底清醒了。
贾琏却不知内情,只道:“吓到你了?呃……”
凭良心说,王熙凤并未被吓到,可贾琏却被唬了一大跳。原因无他,只因他撩起床幔时,就看到一个只穿了大红肚兜的肉团子扒在王熙凤身上,最重要的是,那肉团子分明就是闭着眼睛的,却能快狠准的摸到供应饭点的位置,并两手一扒拉,随后小嘴就凑了上去。
登时,贾琏冷汗都下来了,旋即却忍不住放声大笑。
“还不快些让唐嬷嬷进来!”王熙凤舍不得动巧姐,不代表她就舍不得动贾琏了。眼瞅着贾琏都快笑疯了,直接伸手就在贾琏腰间掐了一把,“叫人!”
“成成,叫人叫人。”贾琏倒抽了一口凉气,忙转身出去叫人。等他将唐嬷嬷唤进内室后,就看到王熙凤和巧姐上演了一出拔河大戏。
“呜呜呜,奶奶!奶奶!”不是下人们惯常所称呼的奶奶,而是平平的第一声。且即便哭着喊着,巧姐依然不曾睁开眼睛。
唐嬷嬷被吓了一大跳,忙上前接过巧姐,又因着巧姐这回是真的哭了,索性走到一旁的屏风后头,赶紧先给喂了一口。等暂时让巧姐解了饿,唐嬷嬷顾不得旁的,赶紧抱着巧姐跑路,至于伺候王熙凤俩口子的事儿,却是用不着她了。
“琏二爷这是才刚回来?就没歇歇?”王熙凤匆匆洗漱了一把,只简单的挽了个髻,一应钗环皆不曾用,连脂粉都仅仅用了润面的面脂而已。听说贾琏真的一夜未睡,且昨个儿晚膳都只吃了少许,王熙凤果断的心疼上了,“紫鹃,别杵在这儿了,赶紧吩咐上早膳了。罢了,索性你亲自往大厨房跑一趟,看看有甚么好物,各色都拿一些上来,知道了吗?”
紫鹃答应着退出了内室。
“唉,其实爷这会儿已经觉不出饿了,我困呢!”贾琏整个人四仰八叉的躺在了暖炕上,双眼下面是明显的阴影。
“知了知了,我知晓爷辛苦了,回头定然好生犒劳犒劳爷。对了,我说琏二爷,昨个儿的事儿都料理妥当了?大老爷和大太太呢?他们也都回东院去了?”
“大老爷回去了,大太太估计还陪着呢。”贾琏叹息一般的道,“其实也没啥事儿,不过就是大老爷突发奇想想当一回孝子,结果非拉着我也一道儿当贤孙。最倒霉的还是大太太,她招谁惹谁了,被大老爷一吼,得了,估计接下来至少十天半个月,她都得立在荣庆堂了。”
好惨……
王熙凤默默的为邢夫人点了一排蜡,不过话说回来,贾赦和邢夫人这对夫妻,打从一开始就是不公平的,且不说家世,单是贾赦心目中只有原先那位原配张氏,对于邢夫人来说就已经有着太多的不公平了。估计在贾赦眼里,原配是要敬着的,小妾通房则是单纯图个新鲜有趣,至于继室……哪儿凉快待哪儿去,别杵在眼前碍事儿就成。
这么想想,邢夫人也是真的可怜。
“对了,我过来的时候,兰儿已经去族学了,倒是宝玉还在老太太跟前,当他的孝顺孙子呢。”见王熙凤诧异的望过来,贾琏嘲讽笑着,“呵呵,昨个儿晚间老太太病倒了,宝玉睡得那叫一个香呢。今个儿早间,起身后先是熏香后是用早膳,回头要去前院书房了,才忽的想起,哟,没关心老太太。这不,当他的孝顺孙子去喽!”
“琏二爷您这嘴坏的!不过宝玉也确是蛮孝顺的。”
“对啊,太孝顺了,就是不知晓二老爷二太太知晓了会不会赞他一句。”贾琏扯了扯嘴角,满脸的不屑。忽的,他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
“怎的了?”王熙凤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却见贾琏兴奋的一拍巴掌,仰天大笑道:“我想起来了,六部都是小年夜当日封笔的,当然要紧的地方还是留了人的。可二老爷那位置一点儿也不打眼!”见王熙凤依然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贾琏耐心的为其解惑,“就是说,今个儿二老爷不用去上衙!”
这可真是一个好消息哟!
“但愿咱家那位政二老爷还记得他曾答应过,以后都不打宝玉了。”王熙凤默默的摇头叹息着。
“不打也无妨,不是还可以发抄写大字吗?要我说,就该罚宝玉背书、练大字、写文章!哼,折腾不死他!”贾琏冷哼一声,满脸的志得意满。其实严格算起来,贾琏并不痛恨宝玉,只是每每想到自己原本是荣国府最受宠的小孙子,猛然间来了个宝玉争宠,还是个天生衔玉而生的稀罕货,他这心里头……
这不叫痛恨,这叫吃味儿!
总而言之一句话,宝玉若真的被打伤打残了,贾琏指不定也会跟着心疼。可若仅仅是被罚抄写之类的,他一定比谁都乐呵。尤其他本人已曾经进过学,知晓做功课有多么劳心劳力。
“奶奶,荣禧堂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