琏的冷汗都下来了。
以贾琏之能,骑马还是没有问题的,射箭的话,倘若不算准头,问题也不大。可很明显,跟贾赦在一起,明显就是要计算准头的,尤其是草靶子离得不远。
这草靶子离得不算远真心不是甚么好事儿。试想想,若是离得极远,那还有借口可寻。可贾琏估算着,这统共也就十步远,若是射中了,没啥好骄傲的,若是射不中……
简直不能更丢脸!
于是,抱着这般想法的贾琏,如愿以偿的丢尽了脸。连射十支箭,他愣是一箭都没中。甚至大部分都是不知道偏到了哪里去,唯独两箭堪堪擦了边,却仍然不曾中。
巧姐都看傻了。
从一开始的两眼放光,到后来却是完全懵了。且因着她不是头一次看人射箭,巧姐其实很清楚怎样才算厉害。亦如投壶是必须投到壶里才算赢,这射箭当然是必须射到草靶子上才算赢。贾琏就是想糊弄她,都寻不到理由来。更惨的是,贾赦还毫不给面子的放声嘲笑他。
“哈哈哈,刚看你射第一箭,我还担心你把我院子里的下人给伤到了。结果看到后来,我就想着,就算你真的瞎猫碰到死耗子,估计也就蹭破一点儿油皮。我就说你小子平日里看着还算样子,其实就是个软脚虾,啧啧。”
贾琏气得脸都绿了,有心反驳贾赦也不过只能射十步远的草靶子,可转念一想,自己连这个都办不到,若真嘲笑了贾赦,那他岂不是更没用?这般想着,他更气了,还是有气撒不出来的那种。
一旁的王熙凤瞧着有些不忍心,有心想要岔开话题,又不知晓该说甚么。思量了少许工夫,索性戳了戳身畔的巧姐,小声问道:“巧姐,你往日里除了这些还玩甚么?”
“打拳!抽陀螺!”巧姐到底年岁小,被王熙凤这么一打岔,直接就忘了方才的事儿,兴奋的跟王熙凤显摆着。
王熙凤瞧着一到东院仿佛整个人都鲜活起来的巧姐,满心满眼只剩下了无奈。又想起自己小时候,仿佛也是活得这般没心没肺的,因而只笑着哄她,道:“娘还不曾见过咱们巧姑娘抽陀螺呢,巧姐能让娘瞧瞧吗?”
“祖父,我要抽陀螺!”
贾赦因着离得略远了一些,并不曾听到王熙凤话,却听见孙女高声唤他。当下,贾赦舍了一旁没用的儿子,转而向下人吩咐道:“没听到咱家巧哥儿的话?还不快滚去准备!”
倒是无需这般麻烦。其实早在下人们瞧见巧姐过来时,就已经按着往日里的习惯,备下了一切。这会儿听了贾赦的话,立刻就有人将陀螺拿出去,摆在了假山旁的那处滑石台子上。
王熙凤也总算是知晓了那处的用途,顺便感叹了一句,这爷孙俩真能玩。
等贾赦带着巧姐去假山那头了,王熙凤因看了这多会儿,总算不再像先前那般连惊带吓了,因而放心的看着巧姐朝贾赦撒欢而去,自个儿则是走到了贾琏跟前,故作无事一般,道:“琏二爷不跟着一道儿去?说起来大老爷的脾气倒是挺好的,我想着,等过两年荣哥儿长大了,也可以让他跟着大老爷一道儿……玩。”
“凤哥儿你想说的是,一道儿疯罢?”贾琏斜眼瞧了瞧王熙凤,不过总算他也不是这般不知好歹的人,知晓王熙凤这是故意来安慰他的,因而撇了撇嘴之后,倒是自个儿笑开了,“我无事,不就是被大老爷奚落几句吗?往日里他也没少骂我。”
“那倒是。”王熙凤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见贾琏瞬间又黑了脸,忙笑着拉过他,携手一道儿往假山旁走去,口中道,“先前我还说要瞧瞧咱们家的巧姑娘如何抽陀螺呢,爷同我一道儿去罢。”
假山旁,巧姐正在上蹿下跳的……看着贾赦抽陀螺。
王熙凤一见这副场景,登时有些发懵,倒是贾琏毫不客气的笑出了声:“哈哈哈,巧姐你便是这般抽陀螺的?你的小鞭子呢?还是你用眼神瞧着,陀螺就能动弹了?哈哈哈……呃。”
在贾赦恶狠狠的瞪视下,贾琏果断的收了笑声。再瞧巧姐,却是瘪着嘴一脸的委屈,可没多会儿,巧姐就转身去丫鬟处拿了根小鞭子,当着贾琏的面抽起了陀螺。
问题是,巧姐太小了,一鞭子下去,陀螺倒是动了,却不可能这般顺利的转圈。好在一旁的贾赦很快就上前补救,于是,这爷孙俩就你一鞭子我一鞭子这么玩着,只是在旁观者看来,巧姐的行为更像是捣乱,可贾赦既不嫌弃,就没人敢啰嗦一句。就连最没眼力劲儿的贾琏,也被方才那一眼瞪视,给弄得直接怂了。
日头慢慢升高,巧姐也终于玩够了,贾赦亲自牵着巧姐,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了园子。只是一出后园子,贾赦就将巧姐送到了唐嬷嬷手里,唐嬷嬷也格外干脆利索的将巧姐带回了东厢房,等再出来时,却是换妥了衣裳,连头发都仔细擦过了,保准不留一丝的汗。
“用饭罢。”
在贾赦的命令下,午膳被提前了。最初王熙凤还有些闹不明白,等她看到巧姐用完饭后,就困得歪倒在了唐嬷嬷怀里后,却是真的无奈了。
她想,她终于明白这一个月来,巧姐过的是怎样的日子了。
天不亮起床,随后应当是打拳。之所以今个儿巧姐虽提了打拳,却不曾真正练上,估计是时辰不对。等打完拳估计是用早膳,用完早膳则是去园子里耍上一通。直到日头高高升起后,回到房里洗个热水澡,换身清爽的衣裳,开开心心的用了午膳,随后美美的睡上一觉……
“太太,我想问一下,巧姐下半晌醒来后,一般会作甚?”等巧姐被唐嬷嬷抱下去了,贾琏也被贾赦提溜到书房了,王熙凤则依然留在正堂同邢夫人和迎春、惜春说话。这个时候,有疑问自是要立刻就问,难不成还要让她憋在心里头吗?
邢夫人向着王熙凤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尴尬至极又略显心虚的笑容,低声道:“凤哥儿,你也知晓的,我说的话,老爷他一般都不会听。”见王熙凤了然的点点头,且并无丝毫责怪的意思后,邢夫人才长出一口气,道,“原是上半晌在园子里玩,用了午膳歇午觉,等睡醒了……老爷一般会带着巧姐出门寻乐子。”
寻乐子。
王熙凤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幻听了,不过很快她就明白,不是幻听,而是她想多了。倘若贾赦和贾琏出去寻乐子,那确实意义不明。可贾赦带着巧姐出去,显然应该就是单纯的寻乐子。
果然,邢夫人又道:“其实也没甚么,就是带着巧姐去街面上逛逛,坐在茶馆里听听书,不然就去天桥底下看人耍猴戏、捏糖人。就是上回,仿佛还带着去梨园听小曲了。”
“呵呵,老爷真是好兴致。”王熙凤真的不知道该说甚么才好了,好在邢夫人赶紧又添了一句。
“凤哥儿,你放心罢,老爷带巧姐出去时,都是穿了咱们先给她做的哥儿衣裳。巧姐年岁还小,穿上哥儿衣裳,再戴上一顶瓜皮小帽,任谁都瞧不出她是个姑娘家。”
王熙凤的笑容愈发僵了,邢夫人这话完全不曾安慰到她。尤其在她回忆起方才贾赦一直称呼巧姐为“巧哥儿”……
莫不是贾赦真的将巧姐当成哥儿养了?虽说自己年幼时,也被当成哥儿养,可那也是因为她早年丧父母,王子腾夫妻生怕旁人说虐待她和长兄王仁,这才可劲儿的给好的。她也罢,到底是个姑娘家,且又时不时的被贾母接到荣国府小住,倒是她那长兄王仁,在王子腾夫妇几十年如一日的宠溺之下,养了一身坏毛病。不过,那句因果报应大概是真的,王子腾养费了王仁,膝下却无一子,也不知晓他死后发觉家产皆落在王仁头上后,又是个甚么想法。
“凤哥儿?那个,凤哥儿,我瞧着老爷挺喜欢巧姐的。要是你那儿忙的话,不若就将巧姐留在这儿罢。放心,我一准会好生照顾巧姐的,绝不让她受一星半点儿的委屈。”
邢夫人从未有过这般底气,概因她很清楚,谁敢让巧姐受委屈,贾赦定然头一个冲上去与之玩命。甚至邢夫人琢磨着,倘若对方是宝玉,贾赦也有法子让宝玉吃不了兜着走。
王熙凤连吸几口气,这才稳住了心神,撑着笑容道:“好,就按太太您说的办罢。”
正好,年底秦可卿也该去死了。等秦可卿一死,就该是宫中传出“好消息”的时候了。别看如今,王夫人在贾母面前愈发没脸,甚至连薛宝钗都不敢随意出院子走动,可只要元春能够封妃,王夫人一定能够再度立起来。到时候……
先让王夫人丢尽脸面,再让她顺势起复。王熙凤坚信,以王夫人的为人,她定会比前世更为狠戾,这半年多来吃过的苦头,她一定会尽数还给那些害过她的人。
李纨、探春,还有贾政新纳的几房姨娘,甚至连贾母都可能遭到王夫人的报复。大房,能独善其身吗?
二房式微,其实对于王熙凤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儿。她要的并不是大房称霸荣国府,而是让大房彻底摆脱这个是非圈子。既然不能主动离开,那就让二房逼着他们走。
王熙凤忽的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起身向邢夫人行了个礼,笑着告饶道:“太太,我忽的想起院子里还有些事儿,先同您道声不是了。至于巧姐,您是巧姐的祖母,我自没甚好担忧的。那一切就拜托太太了。”
期待着数月之后,来自于王夫人的报复,王熙凤款款走出东院的黑油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