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纨?还是辩解称贾母冤枉了她?再不然,就是说李纨所谓的意外都是编造出来的?最可怕的是,哪怕到了如今,她仍不知晓李纨到底是出了何等意外。
千万别是死了,真要是如此的话,只怕她真的不得不背上这个黑锅了。
“哼,我知晓这不是王氏授意的。”贾母冷哼一声,旋即却还是缓了缓语气,先让王熙凤起身唤到自己跟前,怜惜的道,“你这孩子,也太实心眼儿了,你以为我会冤枉了你太太?我还不曾老糊涂,王氏若真有那么蠢,也就不是咱们四大家族教养出来的了。”
这话,一听就不是甚么好话,偏王熙凤还得僵硬着脖颈点点头。
贾母又道:“可不是她做的又如何?凤哥儿,你也是曾当过家的,你若是想折腾一个人,会直接授意手底下的人直接动手吗?你只需要当着诸人的面表个态度,证明你完全不在意那个人,再暗地里挑拨几句,自有那等子自认为玲珑心肝的蠢货替你做事儿!”
王熙凤彻底僵住了。
很明显,贾母这是在指桑骂槐,可问题是,这一招王熙凤还真就是用过了。前世,贾琏看上了尤二姐,她就是先轻轻热热的将人哄到府里,再想法子一点一点的折腾尤二姐。其实,真要说白了,她甚么都没有做。不过就是表了态,再引得秋桐醋意大发,坐看秋桐和尤二姐闹得翻天覆地,她只坐收渔翁之利。唯一的意外,大概就是尤二姐之死罢,她是真的高估了尤二姐的承受能力。当然,这事儿追本溯源,王熙凤仍然是“凶手”,可她却是从不曾真正的对尤二姐下手。
高门大户,身处高位之人,想要兵不血刃,简直太容易了。
“王氏,你说呢?”贾母不曾等到王熙凤的回应,只当王熙凤是不忍对付王夫人,因而索性径直看向王夫人,冷言道。
王夫人这会儿早已面无血色,要说起来,王家的闺女还真是一丘之貉,就如同王熙凤前世做过这种事儿一般,王夫人也做过,且不止一次。因而,贾母方才那话,简直像利刃一般戳进了她的心窝子,让她辩无可辩。
可偏生,贾母的问话又是不得不回答的。
“回老太太的话,自打去年我病了一场以后,身上就一直不大好。早先还有凤哥儿帮衬着,我多少还能略歇会儿。可后来,凤哥儿的月份大了,我没了帮手,事事都要亲力亲为,实在是有些吃不消了。又因着老太太的荣庆堂决不能怠慢,凤哥儿又有着身子,也不能亏了她。因而我只先以老太太为重,又盯着凤哥儿那头,却是略了旁的地儿。”王夫人略带哽咽的说着,且说到最后,更是转身向邢夫人作揖告饶,“大嫂,这些日子您也受委屈了,我确是不曾对东院上心,对不住了。”
邢夫人:“……”
比起邢夫人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贾母却只是冷笑一声:“少给我顾左右而言他。东院那头自有赦儿媳妇儿在,何时需要你操心了?凤哥儿虽说有着身孕,可她素来是个有主见有能耐的,难不成会连那么个小院子都管不好?还有我这儿,旁的不敢说,这荣国府在你进门之前,却是我掌着的!”
王夫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半响都不曾开口。
贾母犹未尽兴,接过鸳鸯递过来的茶水,喝了两口润了润嗓子,才再度道:“行了,既然你说你身子骨不好,没能耐管家理事,就将手头上的事儿尽数交给凤哥儿罢。放心,这不还有赦儿媳妇儿在,再不成也有我,你索性好生调养身子骨,再将你房里那些个事儿给我理清楚了!”
不等王夫人回过神来,贾母直接轰人,只撂下一番话:“李氏由我做主,先从西院那头挪出来。至于还在那边的三丫头,凤哥儿你顾着一些,甚么冰啊炭啊,别小气,荣国府家大业大,若是让人知晓嫡长媳连吃喝用度来下人都不如,哼!”
王夫人不敢置信的抬头看向贾母,却被王熙凤抢先一步扶着出了正堂。等到了外头厅里,王熙凤才放开了王夫人,又向邢夫人道:“大太太,老太太既然有这般吩咐,咱们也不能不从,您是长辈,不若您理出一个章程来,回头予了我?”
“凤哥儿,索性这般罢,东院那头全部交予我。二丫头、四丫头也仍由我管着,再加上巧姐……若你真的忙不过来,西院的三丫头也予了我,无妨的。且放心,我会好生待她的。”邢夫人虽也眼馋管家之事,可方才贾母的话,却是话中有话。邢夫人一时之间猜不透,却也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思来想去,索性推了管家之事,却接了荣国府所有未出阁姑娘家的事儿。要知道,这太太、奶奶会折腾,未出阁的姑娘家却不会,哪怕探春再强势,她身为荣国府的大太太,探春也不敢明着跟她叫板。
“一切就依着大太太。”王熙凤深深的瞧了邢夫人一眼,只有些不大清楚邢夫人究竟是大智若愚,还是这些年来她一直都在装蠢。
管家权很诱人,可同样也背负了极大的责任。如今乍看之下,邢夫人是让出了权利,可仔细一琢磨,何尝不是卸下了所有的责任。尤其邢夫人所揽的事情,除却探春之外,原就是她所做。可以说,闹了这么一场,她也就添了探春这么个看起来麻烦实则完全无妨的事儿。
很快,邢夫人便寻了借口告辞而去,王熙凤亲自将她送出了荣庆堂外的垂花门。
等王熙凤再回头时,王夫人已在廊下等着她了。
“二太太,我也送您回去罢。”有些话,是不能在荣庆堂说的。哪怕王熙凤也清楚,如今的荣禧堂只怕早已成了漏洞百出的筛子,可那到底是荣禧堂,至少外头有一层遮羞布。
王夫人自不会否了王熙凤的提议,俩人相携去了荣禧堂,且直接去了王夫人房里。
“姑母,我长话短说,且因着有些事儿我也闹不明白,索性只提我知晓的事儿。至于旁的,还请姑母自行判别。”王熙凤一改往日的嬉笑神情,只一本正经的向王夫人道,“先前,我得了消息,大厨房那边的管事求见了老太太。我本以为是大厨房出了甚么差错,一面急急的打发去那头问消息,一面去了老太太那儿。没曾想,却是大厨房的人收了珠大嫂子身边那素云的好处,帮着传了个消息。”
“是甚么!”王夫人面色铁青。
“唉,是珠大嫂子跪坏了双腿。”王熙凤叹了一口气,幽幽的道。及见王夫人一脸的不敢置信,王熙凤忙又添了一句,“自是不单单这般。据说,按例该予了珠大嫂子的东西,俱是不全却是极差的。每日的膳食、每季的衣裳、每月的例钱都差了数,像夏日里的冰更是尽数不曾出现过。三妹妹年岁小,身子骨也好,倒是无事。珠大嫂子……”
“这跟她跪坏了腿有甚么关系?”王夫人急急的打断了王熙凤的话,心头却掠过一阵剧烈的恐慌。
“说是太太使人吩咐的,让珠大嫂子每日三更起身,先跪两个时辰捡佛豆,等用了早膳,再跪两个时辰念佛经,之后是午膳,用过之后仍是跪两个时辰,这回却是抄写佛经了,等用过晚膳,则是跪着给已故的珠大哥哥祈福,也是两个时辰。”
一天统共只有十二个时辰,李纨却要跪八个时辰。虽说并不是连着跪的,且也是有蒲团垫着的。可时间长了,双腿难免就废了。
“……她如今究竟如何了?你说,凤哥儿你说!”
“我真的不知道。”王熙凤看着惊慌失措的王夫人,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是那般的不真实。曾几何时,王夫人失去了她那引以为傲的镇定和淡然,留下的却是易惊易怒的性子。
“那她人呢?她如何在何处?”王夫人又问。
“原是在西面偏院里的,不过方才老太太不是说了吗?让人将珠大嫂子从西院那头挪出来,至于安排在何处,我却是真的不知晓了。”
贾母的话,是当着诸人的面说的,王夫人自然也是知晓的。先前,惊怒交加之下,她是不曾注意到,如今得了王熙凤的提醒,才猛地意识到了:“凤哥儿,你说老太太会不会让她也住进荣庆堂?”
王熙凤仔细想了一遭,才道:“倒是有这个可能。说起来,如今宝玉和兰儿都大了,我先前也听说老太太有意将俩人都挪到东厢房去,云妹妹又是一贯跟着住在碧纱橱里的。先前三位妹妹一道儿在后头的抱厦处,如今倒是空了出来。我琢磨着,老太太极有可能让珠大嫂子住在后头抱厦里。”
原是三春的住所,且以往李纨也曾偶尔歇过,这般行事倒实属正常。
“凤哥儿,你想法子给她请最好的大夫,最好是能让琏儿拿着大老爷的名帖去太医院里请个太医过来。我知晓这事儿我没法解释,就算解释了,老太太也不会相信的。索性,赶紧给李氏治伤,一应所需的药材,若是库房里不曾有,你同我来说,我拿嫁妆钱贴给你。”
王夫人知晓这一次,她算是彻底栽了,哪怕在最初,所有的错处都是李纨一个人的,可在经过了贾兰破相一事后,先前的错处算是被抹平了,至少贾母算是同情上了李纨,也记恨上了她!如今再来这么一遭,她还能如何?
……无能为力。
“姑母您且放心罢,我一定会想方设法的为珠大嫂子治伤。其实,这事儿也真的怪不得姑母您。且不说这事儿是谁指使的,既然珠大嫂子能在今个儿买通大厨房的人替她送信,那先前呢?先前那么多日子,她在作甚么?退一万步说,就算先前没法子传信,她就这么老实?小时候,我做了错事,婶娘罚我做针线活儿,我不也想法子让丫鬟替了我?再说旁的事儿有真凭实据,这跪着……若是搁在我身上,我便是没跪硬说是跪了,姑母您还能打死我不成?”
王夫人目光死死的盯着王熙凤,可视线却仿佛落在了他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