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如今是贤德妃之母,王熙凤正是因为心眼儿太多,才不敢跟王夫人呛声。
“好了,如今也不早了,赦儿你先回去休息罢。”
贾赦再度恭恭敬敬的向贾母行了礼,旋即躬身退了出去。也是直到贾赦退出去后,鸳鸯才捧着热水巾子等物走进了内室,却一眼瞧见贾母跟被抽空了浑身力气一般,软软的倒在榻上,登时又再度被吓住了。好在这一次,贾母及时开口,示意自己并无事,又让鸳鸯伺候她简单洗漱后,就立刻歇下了。
……虽说贾赦是孝顺,可跟他说话实在是太费心神了,贾母由衷的觉得,儿女都是来讨债的,贾赦吓人,贾政气人,她的心肝小女儿则是心疼死她了。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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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王熙凤也感受到了昨个儿贾母的无奈。
先是荣庆堂的小丫鬟特地跑到她这儿,通知她今个儿无需去荣庆堂请安。几乎那个小丫鬟前脚刚走,后脚东院就派人过来了,美其名曰,邢夫人请她过去侍疾。
登时,王熙凤的反应便是:惊呆了。
按理来说,当婆母病了时,儿媳妇就应当主动去病榻前侍疾。这是最为基本的孝道,甚至严格一些的,儿媳妇还要每日都去婆母跟前晨昏定省。哪怕像荣国府这般,上头还有个太婆婆,那也无妨。大不了就是儿媳妇先去给婆母请安,再同婆母一起去给太婆婆请安。麻烦是麻烦了一些,可礼数就是这般的。
然而,搁在旁人家中无比正常的礼数,摊在邢夫人和王熙凤这对婆媳上头,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子诡异。
因此,东院派来的小丫鬟都在外头廊下立了小半刻中了,王熙凤依然没回过神来。
“奶奶?奶奶!”紫鹃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唤了起来,“奶奶您究竟去不去东院?我是想着,左右老太太那儿也无事,不若您就跑一趟?”
甭管邢夫人的出身有多低,甭管她这个当继室的有多么上不得台面,甭管她那人有多蠢笨懦弱,可她依然是王熙凤正正经经的婆母。往日,邢夫人是自己不行使身为婆母的权利,因而旁人也无法指责王熙凤不孝顺不恭敬,可如今邢夫人既然点明要王熙凤前往东院侍疾,身为儿媳妇儿的王熙凤,是于情于理都无法拒绝的。
“去,当然要去。”
因着原先王熙凤是打算去荣庆堂给贾母请安的,加上如今也快到年关了,王熙凤是穿着一身大红厚袄子,外加满头的赤金钗环。这副模样是贾母所喜欢的喜庆样子,却相当不适合前往东院侍疾。
万幸的是,经历了去年秦可卿之死,王熙凤的衣裳里头,好赖多了几件看起来不那么喜庆的衣裳。至于头面首饰,则用了金镶玉的,少了一多半,只略略用了几根充门面。这么一番折腾下来,看着虽不那么喜庆了,却也不至于丧气。毕竟,她这是去侍疾的,不是去奔丧的。
匆匆赶往东院,王熙凤都已经做好准备,看到一个卧床不起的邢夫人,毕竟在她看来,邢夫人不是那种无缘无故给儿媳妇儿立规矩的人。结果,待进了黑油大门,才过了头一道仪门,王熙凤就一眼瞧见立在仪门旁等着她的邢夫人。
王熙凤:“……”
邢夫人看起来面色有些疲惫,似乎一夜不曾睡好觉,加上她原就不是甚么大美人,且年岁也大了,肤色较为暗沉,一眼看去,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妇人。
“凤哥儿你来了。”见王熙凤过来,邢夫人立刻堆上了满脸的笑容,拉着王熙凤就往里头走,一面走一面道,“最近可还好?临近年关了,府上的事儿一定很多罢?你呀,也别太操劳了,好生保重身子骨,等年底琏儿回来了,你们再多生几个像巧哥儿荣哥儿那般可爱的孩子。”
尽管面上很是有些僵硬,然王熙凤仍恭顺的回答道:“……太太您说的是。”
却听邢夫人又道:“还有,老太太的话,凤哥儿您多听听。老小孩老小孩,老人家其实就跟那孩子差不多,你多哄着点儿,就算一时受了委屈,也忍一忍。尤其老太太如今都这般高龄了,凤哥儿你可千万别跟老太太闹脾气。就算心里有甚么不痛快,同我说说也无妨,没得跟老太太争辩,你可知了?”
王熙凤:“……我知了。”
说话间,邢夫人终于停了脚步,王熙凤直到此时,才愕然的发现,这是往贾赦的书房过来了,当下忙拿眼去瞧邢夫人,却见邢夫人好似没甚么反应似的,仍旧牵了她的手,径直往里头走去。
贾赦的书房哪里是她这个儿媳妇儿能去的?!
“太太,太太您是不是走岔了?”王熙凤忙稳住身形,好在邢夫人也只是松松的牵着她,倒是不至于被拖着走。
“自家的院子我还能走岔了?”邢夫人比王熙凤更为诧异,不过旋即,她就回过神来了,笑道,“凤哥儿,无妨的,是老爷有话要同你说,又怕我说不清楚,因而让我当着他的面同你分说一二。”
所以,这是贾赦打算借邢夫人的口教训她?
王熙凤觉得自己应该猜到了结果,却仍不明白贾赦为何突然心血来潮要寻她的麻烦,明明她一直躲贾赦躲得远远的。等等……
忽的,王熙凤脚步一顿,立刻想到了更早些时候,贾母一反常态的唤了小丫鬟阻止她去荣庆堂请安。其实,像这种晨昏定省,原就不是每天都要如此的。且贾母是长辈,哪怕临时起意不用请安了,也大不必特地派人通知她,完全可以等她去了荣庆堂后再告知,便是如此,她也没法指责贾母。
也就是说,是贾母先寻了贾赦,随后贾赦才特地让邢夫人来寻她的麻烦?那么,追根究底,贾母那头定然是因为昨个儿她在贾母和王夫人之间做出的抉择。
“老爷,我将琏儿媳妇儿唤来了。”
王熙凤跟随邢夫人进了书房,却并不曾走入内里,而是只立在外间,看着邢夫人向里间屏风方向行了礼。里头倒是不曾传出声儿来,可王熙凤却明白,贾赦必然在里头。
“给老爷请安。”王熙凤如是道。
闻言,贾赦终是开了口,却道:“琏儿如今不在家,我让邢氏教导一下你如何做事。邢氏。”
“是。”邢夫人再度行礼,随后侧过身子无奈的瞧着王熙凤。其实,比起已经猜到了几分的王熙凤,邢夫人更为茫然。在她看来,这简直就是没事儿找事儿。哪怕婆母给儿媳妇立规矩是常事,就算不提俩人之间的出身差异,立规矩也应当是在儿媳妇儿刚进门的那段时间里。如今,王熙凤进门也有三年了,儿女都生养了两个,且管家理事做的那叫一个妥妥当当,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不曾对她这个当婆母的尽孝。可一来,邢夫人自问也不算老,二来,王熙凤却是日日夜夜在贾母跟前尽孝的,完全说得过去。
这般想着,邢夫人是愈发显得底气不足了。
偏生,贾赦先前对邢夫人也不曾解释前因后果,只说让邢夫人教导一下王熙凤何为孝道。无奈之下,邢夫人只好将方才在路上说过的话,翻来覆去的说了好几遍。等她第五回说到要对贾母恭顺时,王熙凤尚且耐着性子听着,里头的贾赦却是再也忍不住了。
“邢氏,你个蠢货!你进来!”
于是,邢夫人进去挨骂了。等她再度出来时,总算是换了一番说辞,不过大体上却仍然还是那个意思。翻来覆去的又说了几遍,王熙凤不留痕迹的瞄了几眼里头的屏风,总觉得贾赦随时都有可能光火,当下王熙凤开始同情起邢夫人了。果然,没过多久,贾赦又是一通怒骂,邢夫人老老实实的受着,王熙凤则是已经彻底无奈了。
到了这个地步,她已经完全弄明白了。
贾母定然寻了贾赦谈心。以王熙凤前世今生对于贾母的了解来看,贾母必然是希望贾赦助她将二房压下来。可一般的法子根本就没用,而若将事情闹大,只怕会牵连到贾政,那定不是贾母希望看到的。思来想去,唯一的法子就是让某个人出面同王夫人顶牛,而这个人选,非王熙凤莫属。
不过,贾赦真有那般好心?
当邢夫人再度苦着脸来“教导”时,王熙凤终是在来书房后,第二次开了口,道:“太太您的意思我已经完全明白了。我是琏二爷的妻子,时刻谨记着自己的身份,知晓自己生是大房的人死是大房的鬼。甭管我的性子如何,有一点太太您大可以放心,我这辈子说到底还不都是为了琏二爷和我那双儿女而活。旁的人……说难听点儿,就是我的亲生父母,能同我的夫君儿女比较吗?”
邢夫人怔怔的看着王熙凤,愣是半响都没找到合适的说辞。
见状,王熙凤长叹了一口气,道:“太太是不是觉得,素日里我都只帮衬着二太太,而总是忘了自己是大房的人?这话却是错了。虽说二太太是我的娘家姑母,可这姑母又算是哪门子的至亲?太太您大可放心,在我眼中,我那位好姑母,甚至不如我家巧姐的一根手指头来的重要得多。”
这就是王氏女!
天生一颗八面玲珑之心,最为擅长察言观色、随机应变、见风使舵,心思慎密又城府极深,偏还自私自利,为达目的不惜一切代价,端的是心狠手辣、冷酷无情。
不过,纵是再如何狠戾,王氏女也都是人。也许不会在意父母公婆,至少对于自己亲生的骨肉,却仍是放在心尖尖上的。
“好!你既然都这般说了,咱们索性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没的管那些个迂腐教义。”随着一声叫好,贾赦从里间走了出来,一双看着浑浊无比的眼睛里却透着一股子令人心惊胆寒的恨意,“我要将二房逐出家门,我要霸占整个荣国府,不过我可以答应你,以后所有的家业都会留给你的荣哥儿。琏儿媳妇儿,你可有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