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同样的方式。只是这一回,透过吸管般粗的针管,药水刚碰到她的血液,她就痛得恨不得立刻砍了手。随后,这种痛苦跟蚂蚁上树似的,顺着血液一寸寸往上爬,让她怀疑,护士是不是把硫酸当成药水用了。
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当药水慢慢开始发挥作用,肌肉就像热空气里的细菌般飞速生长,一边生长还一边不受控制地跳动。
它们是侵蚀□□的怪物,一路顺着她的胳膊流遍全身,直至碰到了她的脑神经。
梵梨惨叫一声,舞动胳膊,想要扯掉管子,想一口咬烂医生的喉咙。但双手被铁圈拷着,她又用力过猛,手腕上瞬间被勒出血浆,一点缓冲都没有。她持续像兽类一样嚎叫着,眼眶中布满血丝,瞳孔骤然紧缩,越变越窄,无限变窄,最后变成了细细的一条黑缝。
可是,仅存的意识又在告诉她,这情况不对,克制住。
“怎么回事……”医生故作镇定地说着,但明显慌了,“她为什么兽化这么厉害,刚才的捕猎族性抑制药呢,为什么会控制不住?”
“打了,这一管都打空了。”护士拿着一个空试管说道,“这、这不应该啊。”
“再打一支,快。”
体内的血液都跟煮沸一般,把肌肉都烫得稀烂一般。梵梨太痛苦了,以至于这一针原本会很疼的药打下去,连被蚊子叮的感觉都没有。她的力气变小了,意识变模糊了,但看着医生,她依然嘶吼着,竖瞳还是充满了屠杀的意味。
意识再次告诉她,不要被兽性吞没,恢复清醒。
看见她的瞳孔时而变宽,时而变窄,医生嘴唇发白地说:“不够,她还是竖瞳。再来一针。”
“可是,这个药剂太多了,她可能会死掉……要不要再观察……”
“我当然知道她可能会死!”医生怒道,“但不打,她必死无疑,你看不到她的眼睛吗?!还观察什么!快啊!”
又一针下去。
梵梨晕得看东西都重影了。她左右摇晃脑袋,嘴角持续溢出带有苦涩药剂味的唾液,嘶吼变成了呜咽。因为刚才喊得太厉害,声带受损,嗓子里像堵满了沙。
这女孩的身体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都三针了,她的瞳孔还是扩扩缩缩。医生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再打一针,她死定了。
活下去……
和兽性对抗到底……
梵梨脑中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两句话。
慢慢地,她的瞳孔无限放大,但脸色也白得和死人无异。最后,什么都看不清了,她脑袋一歪,再不动了。
房间里只剩下了医生和护士的心跳声。
护士满头冷汗地看着梵梨,声音发抖地说:“失、失败了吗?”
医生抬起她的手,看了看指尖:“没有骨化。只是暂时休克。”
护士闭着眼,大喘一口气,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其实,她见了无数海洋族晋升失败的死亡,原应该没有这么大的反应。但是,像梵梨这样掠食者性异变到这个程度,却又用意志力在控制兽性的,她是第一次见到。
那种“我一定要活下去”的信念,仅仅透过眼神,就能强烈感受到。
“啪啪”两声,两滴水落在了地上。她低头看,摸了摸脸颊,才发现是自己的泪水。
……
脸颊被拍打的轻微疼痛,让梵梨倒抽一口气,醒了过来。她动了动尾巴,发现已经躺在了海水病床中。
但是,不到一分钟的缓冲,她就精神抖擞地坐了起来,跟睡饱了九个小时一样。果然,这一次比上一次适应期稍短了一些。而且,因为主要改变是体能、速度和力量,没什么需要学习的,医生告诉她,她可以立刻下床回家。
梵梨兴高采烈地冲出病房,却没有立刻看到星海。问了医护人员才知道,星海之前一直在服药室前来回徘徊,整个人都是手尾无措的样子,一直盯着墙上的钟看,一分钟像过了一整天一样。医生看他这么痛苦,就让他去西罗镇散散心,半个小时之后再回来。但是现在过了一个小时,他还是没回来。
梵梨跑出了黑鳄工会,没在附近看到他,本想打电话给他,但又想给他一个惊喜,干脆通过传送阵,回到西罗镇里。
她用往日的力道游泳,发现一下就冲出了一大截,也没怎么消耗能量。于是,她加快了游动的速度,而且可以更快、越来越快……而且,快成这样,周围的环境却依然能看得清清楚楚,如同电影的慢镜头。
“哇!!”梵梨惊喜地笑了起来。
就好像以前的身体被捆绑住,今天突然天性释放了。
大力水手吃了菠菜,是不是就是这样的感觉?
视域里,海草、巨藻在海浪中微微摇曳,大片橙棕色的海螺农家小屋组成了一幅田园风光图。她掏出通讯仪,正想联系星海,却看见他坐在一个小屋前,上身微微弓着,脸埋入双掌中,银灰色的发云雾般舞动,摩擦着修长的手指。旁边一个农夫正在和他说话,时不时拍拍他的肩,似乎在安慰他。
“星海?”梵梨往前游了一些。
星海全身僵了一下。水声清脆,他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梵梨又叫了他一声,他才慢慢地把脸从双掌抬起来,然后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你看,我不是说了吗,她会没事的。”农夫笑眯眯道。
“是啊是啊,我没事了!我活下来了!”
这一刻,星海看不见任何美景,听不见任何声音,哪怕大量旋转的鱼群舞成了美丽的动态彩虹,也无法夺走他一分一毫的注意。他只看到,那个有着深蓝瞳仁的女孩子就在他面前,还在呼吸,还在眨眼,在笑眼弯弯地看着他。
“你还好吗……”梵梨又往前了一些,“我让你担心了……对不对……”
不过刹那,星海游到她面前,默默地、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她心跳的速率变了,体能与力量也与以往有明显差别。但是,她还活着。
太好了。
他想开口说出这句话,但刚才过度紧张,现在又过度激动,现在居然说不出一个字。他低下头,直接吻她。
梵梨推了他一下,别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别,我嘴里全是药味……”唉,刚才出来急了,应该先刷个牙的。
“我不在乎。”星海快速吻了她的唇两下,“我爱你。”
一波大海浪卷来,摇撼了巨藻,也撼动了深藏在胸腔里的、滚烫的心脏。梵梨知道他喜欢自己,但当他真的开口说出这三个字,她的呼吸都好像被夺走了。
其实,她早就计划好了,如果第三次服药成功,她第一时间就和他说出自己的心意。但随着他再次将舌探入她的口中,她有些混乱了,被满溢出来的爱意冲昏了头。
“我也爱你。”
她抓着他的衬衫领口,眼中盈满泪水,完全沉陷在他水蓝色瞳仁的深情中。
他不再说话,千言万语,都只能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表达。
他的吻里满满都是潮汐般的思念,起伏的胸膛里饱含绵长的温柔。从他的唇舌之间,她尝到初夏大海的气息。温热,包容,深邃,无边无际……
农夫笑着摇摇头,只觉得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有趣,刚才还要死要活的,现在就又浴火重生了。他把打理海藻的农具提起来,偷偷游走,把这里留给了他们俩。
他们俩都不太会接吻,但是,他们用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去尝试如何更与对方亲密一些。
于是,这一天就像青春一样,既可以随意、任性地挥霍,又短暂得转瞬即逝。
当他们牵手离开西罗镇时,整个镇上不仅是海螺小屋,连巨藻、海草、海底平原、沙地、鱼群、珊瑚礁,还有眼前的恋人,都被镀上了一层金橙色。发现梵梨的手腕被包扎过,星海一直小心翼翼地避开她的伤口。看他那么心疼自己,梵梨反而有些心疼他了。
“对不起,我没忍住。”梵梨把脸贴在他的胳膊上,“我本来想等确定自己能活下来再回应你的。”
“为什么?”星海有些迷惑。
“我不想自己如果死了,你要花太长时间来忘记我……”
“为什么要忘记你?”
“不忘记我,不是会很痛苦吗?”
“不会。”星海摇摇头,“有关你的一切,都是幸福的。”
“我都不在你的身边了,怎么会幸福呢?”
“有你的回忆,就很幸福。”
梵梨不得不承认,自己被感动到了。但她还是努力让自己保持理性,给出了自觉最好的建议:“可是,如果不忘记前一个人,让自己沉浸在回忆里,想要进入新的感情不是很难吗?开始下一段感情的时候,还是得努力忘记。所以,唉,我们还是不适合现在就在一起……”
“不会的。不管你能不能活下来,我都不打算再和别人在一起了。”
若说刚才是感动,现在就只剩下了震撼。
“你在胡说什么呢,”梵梨快速眨眼睛,努力分散注意力,不想让泪水流出来,“你还那么年轻,又没孩子,只是死掉一个初恋女友,就要孤独终老啊?别说这种傻话了……”
“你不是我的初恋。”
“哦,对,你喜欢过其他女生……”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不是初恋。你是我一生中,唯一所爱。”
他说得一本正经,语气跟平时说“我给你买点早餐吧”没什么区别。但梵梨的泪水像在胸腔中翻滚已久,再也压不住,汹涌而出。她一把抱住星海,呜咽着说:“我好想第三次也活下来,我不想留你一个人……”
“别担心我,梨梨。”他把双手搭在她的腰上,低头靠在她的颈项间,平稳地呼吸,“我说过会保护你,那不管你活多久,我都会坚持到最后。即便你不在了,我也会带着你的回忆,好好地生活。”
后来,太阳完全沉沦,星光照入海洋,把海底世界染成了深蓝与银色。
海如此之大,但在所有光辉所能照进的海域之中,除了梵梨,再无少女的眼睛,能与海洋如此般配;除了星海,再无少年,能与星光如此般配。
***4.3小剧场***
星海:“幸福。”
梵梨:“幸幸福福!”
夜迦:“唉。”
苏释耶:“……”
《她的4.3亿年》君子以泽著,to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