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糟糕,他还是在脑里重复无数遍林趯的这句,“你要加油。”
他就仅仅靠着这句话渡过了许多年,在他妈带着他东躲西藏的这些年里。为了每月都能收到生活费,他妈带着宁非时常转移地方,只要宁非还在,他妈就能每月收到一笔固定的资金。钱不多不少,刚好是正常人家能够过上小康生活的水平。只是他妈的赌瘾越来越重,重到每月打过来的这笔钱再也还不起高利贷,宁非每天放学去饭店洗碗擦盘子,半夜去夜店卖酒,清晨去宾馆换床单,仍旧支撑不了他们俩人的生活。
可宁非不叫苦,冬天洗完碗搓着手的时候没叫苦,半夜哄客人买酒自己陪笑的时候没叫苦,清晨给宾馆换恶心的床单时没叫苦。因为他都会在给手上冻疮哈气,在夜店里扶墙干呕,在宾馆楼梯间捶腰的时候,想起林趯的那句话,然后深呼吸后喃喃重复着,“宁非,你要加油。”
就这一句,会让宁非露了笑,仰头靠墙长呼气,拍拍肩膀咬牙坚挺这样的生活。
可油耗干了总会有无法行进的那一天。
等到十八岁的那年夏天,宁非终于如愿以偿的考上了大学,拿到音乐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宁非激动的摸了摸上面烫金的字,想起林趯笑起来的圆圆脸,“林趯,我就快要回去找你了。”
也是在那一年,宁非的妈妈终于明白过来她还不起越累越多的赌债了,也明白宁非上大学之后再没人负担生活的开销了,所以她主动联系了宁非的爸爸,要了一笔钱打算把宁非送回去。
那一天是宁非最后的发薪日,拿到最后这一笔薪水,宁非就决定再也不干了,不在情趣宾馆做清扫,不在夜店谎话连编的卖酒。他得安心准备去上学,安心投身进音乐,让平实的校园生活洗去多年来生活给他的瘴气,然后以清清爽爽的学生身份去见那个单纯的林趯。
清晨给杂乱的房间摆好新的用品之后,宁非特地冲了个凉,一间一间的房收拾过后,他身上都有了难以言明的糜烂气味。平常不会在意,可这是最后一天,所以宁非特地冲了个澡,洗去一身的味道。
从宾馆出来的时候,老板拍了拍他的肩膀,“薪水还是照样打卡里了。以后好好上学,好好加油啊。”
宁非笑的和刚升起的太阳一样,回头很肯定的对着老板说,“我会加油的。”
“来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看你笑这么开心。也是,要离开这里去上学了想想是挺让人兴奋的。”
宁非笑而不语,提了提肩上的背包往家走,家就在前面两条街的阴暗的地下室里。东躲西藏这些年,加上高利贷时不时的追债,宁非早已经忘了住在地面上是什么感觉。每天都在冰冷的地板上入睡,醒来。
往那间阴冷的地下室里走的时候,宁非仍旧在笑,不是因为摆脱了劳碌的打工生涯,不是因为老板说的去外地上学,而是因为宁非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去找林趯了,他十八岁成年了,拿到了录取通知书,终于到了去找林趯的时机。
走回去的路上,宁非一直在想,现在的林趯是什么样子的呢?还和小时候一样胖嘟嘟的吗?大了要是再胖可能就没小时候看着那样可爱了。可是林趯的脸白白嫩嫩手感好,要是现在仍旧是个胖子的话,宁非觉得自己是不会嫌弃的。
“那么大胖子林趯,希望你长大之后不要和小时候一样迟钝。”宁非看着天空笑着自言自语。
“同学,同学。我是新星娱乐公司的。你相貌条件很好,有没有兴趣进入演艺圈?”不知从哪儿突然冒出来的人拦住宁非的去路给他递上了名片,“你对演戏感兴趣吗?正好我认识的导演新片开拍,我觉得你去试镜一定能上。”
“不好意思我不会演戏。”
“没关系。你相貌条件这么好,一定可以迷倒一片小女生。或者,你有什么其他特长吗?”
“不好意思,我没时间。我要收拾行李准备开学。”
来的人契而不舍的一路跟着宁非,“你是大学生吗?哪个学校什么专业的?”
宁非被他缠的烦了不耐烦的回一句,“音乐学院的。”
“啊,那我可以把你包装成偶像歌手啊。只是这个比当演员费钱,录歌,发歌,形象包装都很费钱的。你看你家里能资助你进圈吗?”
宁非自嘲笑了笑,指指路边半地下的公寓,“你看我住这种地方,家里能资助吗?”说完下了台阶回到阳关都照不进的家,“妈,我回来了。”
宁非开了门,愣住了,屋里什么都没有,已经被搬空了。这种情景他见过很多次,每次搬家他妈都搬的很干净不留一点痕迹,只是这次不同,这次他妈留下了他。宁非肩上的包落了地,他茫然对着空空如也的屋子,想要干笑两声最后也只是叹口气。结果自己还是被她丢下了,在成年的这一天。
原本显的窄小的屋子突然被搬空看着倒也有些空旷,衬得宁非的叹气声特别凄凉。宁非盘腿在地上坐下,伸手抱紧了肩膀,他太累了,昨天一晚还打着三份工,眼下他还不及伤感,只想先歇一歇。
天不遂人愿,宁非刚想闭眼却又猛的睁开了眼。他着急爬起身掀起了角落里被翘起的地板,那是他藏银行卡的地方,是他打工攒来付学费的钱。像是早就预料到了,宁非看到地板下零散的纸片,那是着急搬家而来不及收拾的凌乱,是不值钱被丢下的东西。
抓着地板的手颓废的垂了垂,老天爷还不给他喘气的机会。门“砰”的一下被踹开,几张凶神恶煞的熟脸出现在眼前,“哟,搬的倒挺干净。你妈属地鼠的吧。”
“你们来干什么?你也看到了,搬的这么干净,我没钱还。”宁非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力。
来人悠闲掏了掏耳朵,随手把信封丢到宁非的面前,“你妈说你还得起。她债到你身上了。”
“什么?!”宁非暂停了惊讶,连忙捡起地上的信封,是他妈留给他的信,“宁非,打电话给你爸爸。他会看你的面子摆平这些的。”
宁非看着简短的一行字终于笑出了声,“所以你毫不留情连我的学费都能给卷走?你当我和你一样犯贱没有自尊的吗?!”
“少说废话,呼~“来要债的壮汉吹了吹掏过耳朵的小拇指,随即捏紧了拳头,关节捏的各嘣响,像是在威胁,”看这信的意思,你爸挺有钱?也是,听说快去念音乐学院了。那学校哪有穷孩子进的。打电话给你有钱的老爸帮你妈把债连本带利还清了吧。“
”想得美!“宁非从地上站起身毫不示弱的吼道,”要我和她一样没自尊?想得美!“
壮汉被宁非吼得偏了偏头,没有过激的行为,只是朝身后小弟笑说,”哟,看来是练美声的料。底气挺足。“
宁非不理会他们的嘲笑,回身打算收拾自己的行李,就在这时带头嘲笑他的黑衣壮汉冲上来揪紧了他衣领,”自尊能当饭吃?小子,我告诉你,你不帮你妈把钱还清了,我现在就把你带到地下市场去。好歹你看着健康,挖了你的心肝脾肺肾卖了抵债。“
”哼哼。“宁非干笑两声,”你试试。不是打听好我爸是谁来的吗?不然单凭我妈这一封短短两行字的信,你们就能放过她?“
”倒是不好糊弄。脑袋还挺聪明。“
”请问……“
屋子里僵持的状态被冒失进来的陌生人打破。宁非皱眉看着进来的人,是路上那个拦住自己自称星探的人。宁非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当的星探,屋子里的氛围明明糟糕到一眼看出,可他居然贸贸然的上前来对着揪着自己领口的人递名片。
”请问您是这孩子的爸爸吗?你好我是新星娱乐公司的,你家小孩外形条件不错,听说今年进了音乐学院?不知道有没有兴趣进娱乐圈?“
”娱乐圈?“揪着宁非衣领的人斜瞟宁非一眼,笑着说,”这倒是个办法,你不是要自尊的吗?那进娱乐圈吧,进去捞钱再替你妈还钱。“
提及自尊,宁非垂头看一眼咧嘴笑着看自己的那个星探。这让他想到了林趯,告诉自己要加油的林趯,说自己会成为一颗耀眼新星的林趯。宁非想,或许这是让自己去找林趯的唯一途径,他不能求助宁家,不想背着一身的债,只要沾上这两样,宁非就不能坦坦荡荡的去找林趯,不能挺直脊背的对林趯说,林趯,我回来了,然后告诉他其实自己一直喜欢着他。
宁非动摇了,”可我没钱。“他的如实相告并没有击退追上来的人,因为揪着他衣领的人哼笑两声,颇为大方的说着,”我有钱啊。你妈去赌的钱不都是从我这里借。老规矩,九出十三归。“
宁非被松开了,他看着递上来的合同文件,白纸黑字在他眼前模糊。他心里只回响着一个声音,你得大方回去见林趯,你得昂首挺胸告诉他自己的心意。脑里不断响起的声音带着他多年的执念变成了让人挣脱不开的咒语。宁非失去了判断,抬眼望着面前站着的所有人,所有人都和他说着,签吧签吧。心里的声音也跟着附和,你不是要自尊,说不定进了演艺圈你就可以自己还清那些债,不用卑躬屈膝的向宁家伸手。
宁非接过了笔,签下了自己的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