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意外抬头,打量起眼前的少年。这少年身量笔直,像一杆细长笔挺的长枪,他开口问道“你是哪位?”
孟钊又朝前走了几步,走到陆成泽的办公桌前,拿出照片递到他面前“陆叔,我是孟婧的儿子,小时候因为工作的事情,您经常跟我妈妈联系,那时候我还见过您。”
陆成泽拿过那张照片看了看,抬头看向他“你是孟钊?”
见陆成泽还清楚记得自己的名字,孟钊眼神一亮,仿佛看到了希望。
陆成泽又问“怎么了?来找我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孟钊点头道“陆叔,我是为了我舅舅孟祥宇的案子过来的。”
“孟祥宇?是最近一审刚判的那个案子?”这案子是明潭市近期登上电视的新闻案件,陆成泽一听便明白了孟钊此行的来意,“你来找我,肯定是为了上诉的事情吧?”
“陆叔,”孟钊的语气有些急切,“我舅舅是被冤枉的,那个强奸犯不是他杀的。”
“你的意思是说,这是一起冤案,想让我帮忙翻案?”
孟钊立刻点了点头,眼神里的期待无法遮掩。
陆成泽思忖稍许,拿起办公桌前的电话“我先让助手调一下案卷资料,仔细看看再说。”
孟钊把手里的那份档案袋递到陆成泽桌上“陆叔,不用麻烦了,这些我全都带来了。”
陆成泽打开档案袋,将里面的资料取出来看了看,这份资料非常详细,几乎囊括了孟祥宇一审的全部情况。陆成泽翻阅着资料说“你还上着学,这段时间真是难为你了。”
孟钊抿了抿唇,没作声。
陆成泽低头仔细翻看着资料,看了得有几分钟的时间,孟钊就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等着。
过了一会儿,陆成泽才开口道“你知道吗小孟,自称自己没杀人,想要让我帮忙翻案的人,每个月都有好几个,你是怎么知道你舅舅是被冤枉的?”
“因为我知道我舅舅是什么样的人,”孟钊语气坚定地说,“他不是那种明明杀了人却谎称自己无辜的人。”
陆成泽点了点头,又说“人当然都会无条件站在自己亲人的那一边,可你怎么保证,你信任的人不会欺骗你?我当律师这么多年,目睹了太多被亲人欺骗还不自知,为了翻案不惜倾家荡产的事情发生,我不希望这种悲剧在你身上重演。”
见陆成泽对于这是否是一起冤案持有怀疑态度,孟钊急忙辩解道“真的不是这样的陆叔,我舅舅跟我说过,他确实是想亲手杀掉那个人的,但是当时因为体力差距,他没能将那个人制服,为了保护我妹妹,他的确是带着我妹妹先离开了现场,但是再次回到现场时,却看到现场留下了那个人的尸体和作案工具。”
“我舅舅虽然有杀人的心思,但终归人不是他杀的,要承担这种莫须有的罪责,任谁都是无法接受的。况且,我妹妹因此而换上了失语症,每次开庭她都要出庭,如果我舅舅真的是犯人,他不可能让我妹妹反复暴露在这种公开场合下,因为这对我妹妹来说是最大的伤害。”
陆成泽合上资料,沉默片刻看向孟钊“小孟啊,你跟我说的所有话,都是我舅舅说、我觉得、他不可能……你觉得凭借这些,可能翻案吗?警方办案,法庭审判,凭借的从来都是证据,而不是这种主观的无条件信任。”
证据、证据……孟钊当然找不到证据,现在所有的证据,都在指向孟祥宇是杀人凶手。
孟钊拿过陆成泽面前的那沓资料,翻到其中一页,放到陆成泽面前“陆叔你看,警方已经认定,我舅舅确实是二次返回现场后,那个人才死亡的。当时我舅舅在把我妹妹送到安全的地方之后,虽然立刻返回想要寻仇,但是那时候已经有充分的时间足够那个侵犯我妹妹的犯人逃跑,而那个犯人却还在现场等着我舅舅去杀他,这是不是不符合常理?这很有可能说明,从我舅舅离开现场到返回现场的这段时间,这个人就已经被杀了。”
听完孟钊的这番话,陆成泽陷入沉思,他看着那页资料,又翻看了其他案件的细节,说“小孟,从情感上来说,我是相信你的,但如果从律师的角度思考,没有一点实质性的证据,即便是我,想翻案也是不可能的。”
孟钊听到他这样说,心下一沉——难道说,连陆成泽都无能为力吗?
“说真的小孟,我确实是想帮你这个忙,但出于对你负责的态度,我不得不从最可能发生的结果上来考虑这件事,实话跟你说,如果你抱着想要翻案的念头,让我为你舅舅作无罪辩护,那二审很有可能还是维持原判。”
孟钊几乎有些绝望了,他的嘴唇动了动“那……那我该怎么办?”
陆成泽这一次沉思了许久,说“案子的结果基本上已成定局,我们现在尽量能做的,是让结果变得不那么坏。在二审中,我会尽量帮你舅舅辩护,让法庭减轻量刑。毕竟你舅舅的做法,是每一位父亲在面对女儿遭受侵犯之后都会做出的选择,哪怕是我也不例外。我相信,出于人性和舆论的角度去考虑,法官为你舅舅降低量刑的可能性还是非常大的。”
——减轻量刑?也就是说,舅舅还是难逃牢狱之灾吗?
明知道陆成泽在帮自己想办法,但孟钊无法接受这个折衷的方案,陆成泽这样说,也就意味着舅舅翻案无望,孟祥宇还是要背上杀人的罪名,以杀人犯的身份进入牢狱。
孟钊丝毫没有因为舅舅能减轻量刑而有一点点高兴,他只觉得更加绝望,这绝望来得铺天盖地,几乎瞬间就将他紧紧裹挟住,让他有些呼吸不畅。
“能减轻多久呢?从十五年减为十年吗?”孟钊摇了摇头,“凭什么没杀人却要坐牢呢?陆叔,我觉得这毫无意义。”
陆成泽也沉默下来,过了一会才说“小孟,有时候现实确实沉残酷,但有些残酷却是我们不得不面对的。”
来时抱了太高的期望,这些日子东奔西走也让孟钊心力交瘁,陆成泽是他试图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而此时这根稻草也要断了,孟钊心里涌上一阵又一阵绝望的情绪,几乎要丧失了理性。
难道舅舅真的要在监狱里度过接下来的十五年吗?难道他就这样离开这间办公室,让楼下满怀期待的孟若姝跟他一样再度陷入绝望吗?
他忽然想到了宋宁塞给自己的那张银行卡,宋宁当时执意要他收下,说里面有十万块钱,以后求人办事的时候会用得着。
孟钊这些日子见了不少律师,从来没用得上“求”这个字,他心气高,不屑求人,但眼下这张银行卡成了他最后的希望。
他从兜里抽出那张卡,推到陆成泽的面前,他的声音很低,语气是哀求的、绝望的“陆叔,你一定要帮我,一定要帮我,这是我们家全部的积蓄了,我不想减刑,我只想翻案,我舅舅真的是被冤枉的。”
陆成泽叹了一口气,看着他,把那张银行卡又推了回去“小小年纪,就要让你面对这种抉择,我的心里也是真的难受,何况还是我曾经友人的孩子。但是小孟,我们终究要面对现实啊,钱你拿回去,以后你们还会有很多地方需要用钱,这个案子如果后面需要其他开支,我会负责的。”
“真的没有机会了吗,陆叔?”孟钊的声音里混了一丝哭腔,不甘心地又问了一次。
陆成泽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很多时候,渺茫的希望不过是另一种绝望罢了,甚至比真正的绝望可能更可怕,小孟,我不希望给你无谓的希望。不论判决结果是怎样的,我都希望你能勇敢地面对自己的生活。”
孟钊低着头,来时抱了多高的期望,此刻他就有多落寞,他明白自己现在是在毫无道理地纠缠,明明陆成泽已经为他提出了更可行的方案,偏偏他就是不肯接受,非要让陆成泽按他希望的那样来做。
此时孟钊的精神像是在承受着剧烈的撕扯,一面是舅舅蒙冤的现实和自己迫切希望帮舅舅翻案的心境,一面是承认这莫须有的罪名来获得眼下可能是最好的结果……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到底怎么做才是对的?
无数个问号几乎让孟钊濒临崩溃。
“小孟?”陆成泽看出孟钊的状态有点不对劲。
孟钊似被惊醒,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处于崩溃的边缘,再待下去,不仅无法维持住基本的体面,甚至可能让陆成泽也面临难堪。
“没事陆叔,”孟钊低声道,“我回去再想想,谢谢您。”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陆成泽的办公室。
他走到门边,但就在握上门把手,将门拉开一条小缝的那一瞬,他眼前闪过了来时孟若姝期待的眼神、那晚宋宁绝望的泪水,还有看守所里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的孟祥宇……
孟钊松开门把手,忽然转过身,一声闷响,膝盖磕在大理石地板上。
十七岁的孟钊赌上了自己仅剩的自尊,崩溃之际,他看向陆成泽的眼神却是坚定的“陆叔,请您帮帮我舅舅,就为他做最后一次无罪辩护吧,好不好?”
明天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