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地反问:“你怎么知道?”
“若是你有了孩子,自然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杨大伟依旧保持着平静:“我是一名律师。”
吴老板肃然起敬,对之抱拳:“失敬失敬。可这与你的问题有什么关系吗?”
“我听过很多,也见过不少亲人反目成仇的案例。在利益面前,所有的血缘或是情感都显得毫无意义。”
吴老板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眯起眼睛,又重新打量了一下杨大伟。
俗话说的好,相由心生。
这句话虽然不是百分百正确,但根据吴老板多年与各色人打交道的经验,只要找准看人的方法,其实适用率不低。
而经过他的观察,眼前这个身材魁梧的国字脸青年男子不像是个坏人,而且眉宇之间隐约有那么一点正气的味道。
至于要问吴老板凭什么这么判断?
就两个字:直觉。
所以他很愿意与这个年轻人多哆嗦一句。当然,也就仅仅是一句。
因为吴老板很清楚,“话不投机半句多”这句话的使用范围,可不仅仅是坏人,即便是好人也同样如此。
他再次将手搭在了这个面容憔悴的年轻人肩上,稍稍加了些力气,笑呵呵道:“有段时间没回家了吧,常回家看看吧。”
这种无聊问题,还是回去问你爸妈去吧。要是你爸妈靠谱,自然会揍叫你知道好坏。要是你爸妈也不靠谱,那我跟你啰嗦再多,也只是白扯。
我说的再天花乱坠,还能有你爸妈亲身示范来得有说服力?
心中的隐秘被戳中,杨大伟有些莫名的羞恼。好在他的肤色较黑,脸红也看不太真切。
他佯装镇定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有段时间没回家了?”
吴老板没好气地在杨大伟肩头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还我咋知道?我能怎么知道啊,我又不认识你。靠猜的呗。别问我为什么能猜对。一说起来我就来火。我家那小兔崽子,跟你差不多年纪,一年到头在外面鬼混,家不知道回,电话也不知道打。你打电话一问他吧,还振振有词。什么我工作忙,什么我现在没混出成绩,哪有脸面在你们面前晃悠。也不知道跟哪学来的。他老子也没这么教过他。我听你口音也不是梧桐市本地人,再加上你这律师职业,一年到头肯定忙坏了吧。怎么可能有时间老回家?”
杨大伟无言以对。
而吴老板也没有想要再多说什么的想法。
过犹不及。
一句话能点通那就是能点通,实在点不通那也就只能靠时间慢慢熬了。
他站起身,看着江臣,自嘲地笑笑:“江爷爷,跟你说句实话吧,我为什么不要这如果。我今年五十三,人生已经过了一大半了。说句不好听的,没准哪天就没了。你说我还有什么好贪图的?”
“从一生下来起,我就不是什么天才神童。十八岁高中毕业之后,也曾在外飘了些年头,可到头还是没闯出个人样,只好回家继承家业,守着这家小饭馆。后来经人介绍,娶了个贤惠媳妇,生了个大胖小子。辛辛苦苦二十多年,靠着实诚二字,颇得周边人家照应。虽然没能大富大贵,但也算是正儿八经的小康人家。慢慢贷款买了房。前些年,儿子出去读书了。我也没那么多事情要烦,闲下来,花了两年时间咬牙考了个驾照,提了辆车。现在偶尔有时间据开车带我媳妇到梧桐市周边瞎溜达,弥补一下对她的亏欠。这日子不是挺好?”
“所以你说说,我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吃喝玩乐?小打小闹的现在就可以。那些花里胡哨的,我也玩不上来。至于修行,呵呵,说句不害臊的,我连九年义务教育都差点没整明白。还养气?养什么气?跟老婆孩子生的闷气算不算?要是算的话,那我倒成。江爷爷,你说就我这思想境界,就算年轻个二十年,又有什么用?废物年轻个二十年也还是废物。”
江臣点了下头。
吴老板脸一黑,随后悻悻笑道:“我就是这么一个没出息的人。什么如果不如果的,对我来说真没什么意思。要说有什么心愿的话,到真有一个。就是后悔当初生了个儿子找罪受,要是能换成个女儿就好了。可这事也不是我一人说了算的,不然我老婆和我儿子估计又得找我闹腾。所以说来说去,我唯一还有所求的,大概就是希望儿子以后能有出息。可就像江爷爷你刚才说的一样,什么叫有出息呢?再说我要是帮他做了弊,让他凭白出息了,那这个儿子还到底是不是我想要的那个儿子?”
“所以还是那句老话,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子我已经帮他做了我所能做到的一切了。下面的路,就看他自己造化了。而这张名片,也算是给他留的一条后路,确保他以后不至于太落魄,丢了我老吴家的脸。这也就够了。不够也没法子。老子我累了,该歇歇了。”
说着,吴老板又重新坐了下来,佝偻着背。从侧面看过去,有些臃肿的身体好像一只力不从心的老狗。
他明明坐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然而在杨大伟眼中,他那副疲惫的身躯上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着亮光,姿态挺拔犹如一株难被压垮的雪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