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王叔府上。
在那里,他时隔多年,再一次看到了她。
只是比起第一次见她时的俊俏样子,她当时难看得厉害。
脸上白的吓人不说,也不再会笑。满头秀发湿漉漉的,还沾着新鲜的水草。
她的丈夫,也就是当今王叔,红着眼告诉陆之道,她是酒后失足,坠入后花园的池塘溺水而亡。
但他并没有在她的口鼻之中发现水草泥沙,反而在她的腹部发现一道贯穿伤。
而比起别人告诉他的,他更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他将验尸报告交上去后,得到的是王叔剑一般锋利的视线。
但他并不在意,因为当今王叔与当今相国不和是整个国家都知道的事。
第二天,陆之道被告知自己不再负责王妃溺亡的案子。
他并没有意外,一切都是意料之中的事。
只是他很好奇,她的这条贵命又能值多少钱。
生命是可以被购买的一事,他从很早就知道了。
他之前遇到过的最便宜的人命,不到一钱银子。
那是一个当街被官家子弟纵马踢死的一个老乞丐。无父无母,无儿无女,与这个世界仿佛没有任何一丝关系。
王都官府为了彰显王的仁义,特意出钱为其购买了一张以供裹身的草席。
当然,花钱购买人命这种权利只属于极少部分人。
后来的事实证明,她身为贵族之后,命也是真的贵。
足足值万亩良田加一个大夫的官帽子。
消息出来的当晚,陆之道提了一壶浊酒,去了从没去过的相国门邸。
那天晚上,学生问了老师一个问题。
有的人的命不值一钱银子,但有的人的命却价值千金。有的人杀人赔钱就行,但有的人杀人却得抵命,这对吗?
老师没有给出答案。
学生则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他觉得这不对,所以他要改变这一点。
也是自此开始,陆之道不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开始较真。
而在朝堂之上,相国与王叔的矛盾开始白热化。
刚刚加冠的新王不再唯王叔命是从,开始学会发出自己的声音。
在新王拉偏架似的帮助之下,陆之道的工作势如破竹,王叔党羽被大量剪除。而陆之道自己的位置也是节节攀升,俨然一颗政坛新星。
许多人偷偷下注,赌他会成为下任首相。
不过三年时间,王叔节节败退之下,见大势已去,不可违逆,心灰意冷,愿以交出手中兵甲钱粮保住自己作为王叔的尊严。
然而陆之道没有给他机会。
他断绝了王叔给新王的传递消息的途径。
最后,陆之道于宫门之外,向国民宣示了王叔罄竹难书的罪孽。
罪名之首乃谋逆大罪,而在末尾处的不起眼之处,则写了杀妻。
宣示完之后,他便当场令人将之斩首示众。
此举顿时引起国内贵族阶层的强烈反弹。
自古以来,便有刑不上大夫之说。
更何况,此次死得还是王叔。
一时间国内贵族阶层人人自危。
既然新王连自己的亲叔叔都能狠下杀手,那他们这群人又如何能够幸免?
更何况相国这些年,隐隐有彻底打破刑不上大夫这个游戏规则的意图。
在几位老成稳重的名宿带领下,群臣齐聚宫门逼宫,喊出“清君侧,诛奸佞”的口号,声势震天。
至于群臣口中奸佞是谁?
自然是权倾朝野的相国与其门下诸多学生,尤其是那位名为陆之道的幸晋之臣。
新王年轻,何曾见过如此场面,慌乱之下,为稳住自己似乎才刚坐热的王位,安抚好群臣,只好含泪准许了相国告老还乡的奏折,并答应了群臣诛杀首恶陆之道的要求。
不过念在君臣一场的份上,他陪着陆之道喝了最后一顿酒,并给了陆之道一个莫大的恩宠——可以选择一个体面的死法。
陆之道没有拒绝那位曾经与自己称兄道弟的王的好意。
陆之道一生别无所好,唯独喜欢月季盛开的模样。
新王为了笼络他,在宫门一角种了数亩月季。
陆之道之前就经常在月季园中伏案工作。而他最后也选择在此了结自己的性命。
一场燃烧了整个夜晚的大火将他与那园月季一起化作了飞灰。
只是可能有太多事不能放下,死亡并没有磨灭他的意志。
他的魂魄留在了那片废墟中。
他就在那座无人靠近的废墟里,看着新王一点点褪去自己身上的青涩,然后,在邻国大军的铁蹄下被碾为一滩肉泥。
之后,他便与这座宫殿一起陷入了长眠。
期间他也曾数次清醒,见到脚下的土地几次改姓。
从齐变秦,从秦又变汉。
直到有一天,一位头戴高冠的年轻人叫醒了他。
“你好,我叫子路,要跟我一起去建一座没有贫富贵贱的城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