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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小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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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意干,但是父亲干了,他一共打捞了两个,对这件事,父亲不愿意说,我也就不问了,但是,我知道这是真的,因为打捞的过程中,别人给了一把伞,而那把伞,至今还在我的家里,虽然已很旧了,但是依然很结实,每当下雨的时候,父亲还会打着这把伞去往水窖里储水。

    今天,父亲已七十岁高龄了,我不知道,拿起这把伞的时候,他是否还会记起那些往事,或许,他早已忘了,因为他的一生,就是一部苦难的历史,太多了,就显得平常。

    即使这样的生活,弟弟每集的两毛钱却从没有少过,他会买他自己想买的东西,一只上发条的蹦蹦跳跳的青蛙,或许这只青蛙没到家就被他搞坏了;或许是几颗糖果,总之,那两毛钱,会带给他无穷的快乐。

    倒是父亲不在的时候,这两毛钱就断供了。有一次,好几次集,母亲都没有给他一毛钱,母亲是一个非常节俭的人,她会想着这两毛钱,还可以买两盒火柴呢。终于有一次,弟弟哭闹不止,母亲还是给了他两毛钱,弟弟就买了一小瓶绿色的饮料,甜甜的,还有一股香味,他喝了几口,然后又懂事的给母亲喝了几口,刚喝下去,两个人肚子就疼的受不了,哪顾得逛集,干紧回家,走在路上就坚持不住了,两人蹲在路边的草丛里拉稀,用母亲的话说,肚子一阵一阵的,拧着疼,母亲一边拉一边责骂小弟,怪他嘴馋,小弟知道自己理亏,一声不吭,只是疼得直咧嘴。

    那天,两人的肚子都很疼,晚饭也没吃,可能母亲是大人,抵抗力强,第二天就好了,倒是弟弟拉了很长时间,像水一样的大便,从黄色到黑色,再到绿色,一连几天都是如此,直到脸色都已蜡黄了。家乡的孩子,只要不是特别厉害,有什么病都是自己扛过去了,最后,还是奶奶用烧焦的面团,捣碎后和着开水,让弟弟喝下去,又用别的一些单方,才止住了拉肚子。

    现在回想起来,这其实是非常危险的,好在农村孩子普遍抵抗力和自愈能力强,才免去了一场更糟糕的结果,记得任正非先生在回忆他的父亲时,就说道,他的父亲正是因为在集市上买了五毛钱一瓶饮料,最后救治无效。那样的饮料,其实就是自来水勾兑的,时间长了就会滋生各种细菌。

    直到今天,这种不安全还依然存在,我孩子上小学的时候,校门口整天守着一个中年妇女,卖各种各样的饮料,五毛一瓶,辣条两毛一条,还有各种各样的小零食,都是三无产产品,这还是在宝鸡市区,在偏远一些,又不知道是一个怎么样的糟糕情况了。

    我父亲的一生,起起落落,八十年代,他就做起了个体生意,买了一辆卡车跑运输,很快就成了别人眼中的万元户,为此,我和大弟也是跟着享口福,常常吃到全国各地的美食,柿饼、核桃酥等,甚至有一次,我还吃到父亲带回来的糖浆,这些在当地是见都没有见过的的美味,核桃、花生、红枣更是成麻袋的往回带,而这些东西在喜宴上也是一桌只放几颗的,核桃更是每人只有半个,可见父亲当年有多么风光。

    如果一直这样,我想我的家庭条件会越来越好,但是,祸福相依,不久后,父亲做了一笔生意,这笔生意搭进了他的全部积蓄,还有六年多的大好时光,最后被骗得一干二净,心力交瘁。

    那是因为邻村有一个人,也是我们的远方亲戚,他拉着父亲去买黄金,而卖黄金的则是更远处的一个村民,说他挖出了祖上埋在地下的金条,有好几根。黄金,在当时可算是稀奇物,村里人都没有见过,不像现在的金店,大街上随处可见,金首饰更是结婚时必不可少的物件。那时,民风普遍淳朴,自己说有黄金,谁还会想这是假的,没有干嘛要说有呢,况且都是本地人。

    其实,这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骗局,我们的远方亲戚已被骗光了积蓄,但误认为自己财力不够,于是就拉上了父亲这个远近闻名的万元户,而父亲也就跟着上当了。我的父亲并非没有头脑,只是他为人耿直,没有什么花花肠子,又很容易相信别人,所以才会越陷越深,直到最后一无所有。

    这个骗子比他俩都要小,却把他俩耍得团团转,每次来了只要钱,从不带东西,从父亲这里拿到钱后就走了,挥霍完了就又来了,来了还是要钱,在随后三年多的时间里,源源不断地父亲这里拿走了不可计数的钱财,因为次数太多,又不打欠条,所以,究竟有多少,父亲也不能准确的说出,只能有个大概的估计。直到把家里的所有钱都拿光了,父亲再也拿不出一分钱的时候,这个骗子才算罢手,又打算去骗下一个的时候,父亲才算彻底的醒悟。

    在随后的几年间,父亲开始了漫长的要账过程,要的急了,骗子就会拿一些东西搪塞他,第一次带来一包工艺品,说是挖出来的玉石,有手镯、戒指,还有牛、兔子等,这些都是些玻璃制品,奈何,那时候,这些东西非常少见,父亲很高兴,小心收好,放在家里。因为没有见过玉石,又没有地方鉴定,就半信半疑地留在了家里。我假期回家后,看到这些东西,就告诉父亲,县城有一家小商店,里面就卖这些东西,父亲半信半疑,直到开学后,我把父亲带进那家店里,父亲看到橱窗里的那些东西,和骗子拿来的一模一样,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第二次,骗子又给他了一根铜条,仿制金条的样式,说是金条,父亲托人一看,是铜的。这根所谓的金条,就一直同很多杂物放在家里的抽屉里,前年我回家,无意中翻了出来,顺便带回宝鸡,就当我书画时的小镇尺。

    在几年的时间里,骗子从父亲手中拿走了无数的钱财,最终却只落下这些一文不值的东西,是可笑,还是可悲,或许,都有吧,包括今天的我回想起来,都觉得是那么的荒唐,然而,这一切都真真切切的发生在父亲的身上。这对我的家庭生活产生了长久的,不利的影响,它就像一片阴霾,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使我的家庭生活质量从此一落千丈,父亲也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从此走上了漫长的还债道路,他花了近二十年的时间,才还清了所有外债,终于在他五十多岁的时候,才迎来了生意上的东山再起,这是后话了。

    那个时候,买卖黄金是违法的,这些交易本来是私下进行的,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就成了公开的秘密,十里八村都知道父亲买黄金倒灶了,倒灶是陕北方言,意思就是由福转穷的穷光蛋。

    头几年,是骗子频繁地到我家拿钱,后几年,是父亲找骗子要钱,为了找到骗子,父亲不知往骗子家来往了多少次,来回一百多里的山路,白天也是走,晚上也是走,那几年,我的感觉,在父亲的意识里,已没有了时间放概念,什么时候想走就走了。什么时候干完了活,就走了,可能,太阳落山的时候,还在地里,回家路上,就没了人,我们都知道,父亲又去找骗子了,然而,每次的结果都一样,天亮的时候,父亲又回来了,来回一百里的路,一个晚上就打个来回。母亲不问,父亲也不说,无怪乎两种结果,一种是骗子不在家;一种是骗子在家,可是在家又能怎么样呢。

    终于有一天,父亲回来了,那天下着大雨,我和母亲刚被大雨从地里赶了回来,父亲也浑身湿漉漉地回来了。无疑,他又从骗子家回来,脸色很难看,坐在炕边抽着老旱烟,良久,才对母亲说:“我看算了,再耗下去也是没用,我再谋划别的出路吧!”

    “我看那嘴脸就不是好东西!”母亲说,这话她不知道说了多少遍。

    “我去了家里,媳妇娃,吃了上顿没下顿,也是可怜。”父亲说。

    “骗子可怜,那谁可怜我们呢?”我在心里叫道,但是碍于父亲的威严,我并没有说出口。

    “钱早就被糟践完了。”说完,父亲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对于父亲的说法,我并不感到奇怪,因为我也早就风闻,骗子在县城吃喝嫖赌。

    母亲再没有说什么,其实她是一个非常节俭的的人,她亲眼看着骗子从家里拿走了很多钱财,其中还包括父亲给她的零花钱,但是,六年多的时间,母亲亲眼看着父亲一天天的消沉,家庭一天天的没落,到最后,连给乡里乡亲婚丧嫁娶的礼金都拿不出了。六年多的时间,无论有多少怨和恨,都已没有了当初的强烈感受,对这一切,母亲早已有了心理准备,或许,她早已料到是这样的结果。

    冷雨,让我们三人都湿透了衣服,但每个人的心里更冷,就像那年的绵延的秋雨一样,没有阳光,没有温暖,但那无边无际的日子,看不到希望,可还要继续。

    从那天起,父亲果真没有再去找骗子,烧掉了所有骗子打下的欠条,这些欠条只是所有拿走钱财的一部分,但是留着也没有了什么意义。

    就此,父亲和骗子没有了任何交集,他终于自己走出了这片荒唐的泥沼,开始回归正常的生活,当然代价是沉重的,不但荒废了大好时光,被偏光了所有积蓄,还为骗子借了很多外债,因而,回归正常生活的父亲,也走上了漫长的还债道路。

    我恨透了那个骗子,因为十几岁的我,早已有了清晰明白的记忆,和对事情最初的明辨,更是亲身感受了家庭生活质量的一落千丈,把我从一个生活富足的小公主,变成一个穷娃子。父亲在家里借大帐,我在学校里借小账,因为,那有限的生活费,父亲也不能给我按时送来,往往青黄不接,我只好去借同学的,等到父亲什么时候凑齐了,我再还给同学,这样的日子,几乎涵盖了我后来的整个学生时代。

    几年后的一天,我同那骗子同坐一辆卡车回家,我们坐在车厢的两边,一路无话,但是,我内心的愤懑,不时地撞击我的胸膛,我真想冲上去给他两耳光,这个——我曾经叫叔叔的人,骗光了我家里的所有积蓄,恬不知耻地从母亲手中拿走她一角一角集起的零花钱,此刻在我的眼里是那么的丑陋,我恨他,那是我第一次恨一个人。

    如今,三十多年过去了,再提起这些往事,我的内心早已波澜不惊,更没有了恨意,尽管,他曾经摧毁了我的美好生活,给我的家庭带来了灾难性的变故,使我的父亲,承受了常人难以承受的打击。

    我今天把这些写出来,也是第一次详细披露了发生在我的家庭的变故,无论它曾是多么鲜血淋漓的伤口,三十多年的时间,足以平复一切伤痛。这也就是我为什么,从头至尾都没有公布他的姓名,甚至连他的村庄的名字都没有提起。

    如今,我的父亲已七十岁了,而当年的骗子也年过花甲,无论他还有什么样的花样,在这个网络如此发达,法治如此健全和透明的时代,他不会再掀起什么风浪了,况且,他也是一个老人了,要怪就怪父亲生在那个社会转型的大时代,打开的窗户,有新鲜的空气,也会有蚊子。

    这是父亲的灾难,也是父亲一生历程中一个大大的波折,同时,也是我成长的记忆,我的人生,我的故事,无论我们是否愿意接受,但是,谁也无法改变命运的车轮,更无法修改过去。

    时间对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没有这样的人生,就会有那样的人生,其实,哪一样都是我们的经历,只是不同的过程产生不同的感悟,无论什么样的人生,我们学会享受,更要学会承受,因为只有困难,才会使我们真正的成长,也只有苦难才会使我们真正变得强大。记得高尔基说过,“苦难是最好的大学。”

    尽管这些记忆并不美好,但它却真真切切的存在我的大脑里,促使今天的我用文字记录下这一切——这段发生在三十年前,早已尘封往事。

    但是,相比小弟,我和大弟至少感受过,父亲曾带给我们的优越生活,在很多孩子还穿着补丁衣服的时候,我就穿过呢子上衣,那鲜艳大红色,甭提有多漂亮了;大弟的皮夹克、皮鞋,穿上甭提多神气了。而且,对于我们的所有要求,父亲都会一口答应,在他下次回家的时候,都会给我们带回来。他的每次回家,就会像过年一样,我们不但有美食,还有新衣服、新鞋子,甚至还有新玩具。尽管,这样的日子很短,但在我们的童年时代,都是最美的记忆。

    然而,小弟却什么都没有,他一出生就经历着家庭的贫穷,没有像样的衣服,更没有吃过什么美食。当很多外地水果,走进农村集市的时候,很多孩子都吃过,然而,小弟却没有,直到几年之后,母亲才给他用两毛钱买了一根,至于别的,他从不敢奢望。这只是其中的一件小事,像这样的事情太多了,家庭条件,比起很多一般的农村家庭,都要差太远。

    我和大弟都在外地上学,父亲要外出务工给我们挣学费,家务和地里的活计,就留给了母亲和年幼的弟弟。弟弟很早就参与了家庭劳作,从他刚会走路,还不会说话,能听懂一些简单的指令,就已开始给母亲搭把手。比如,喂猪的时候,会替母亲去驱赶到处刨食的鸡;打扫院子的时候,给母亲拉来那对他来说十分沉重的铁锹。再长大一点,就帮母亲放驴、割草,甚至去抬草垛,草垛是母亲捆好,用驴驮回去,给牲畜晚上加草的,尽管母亲捆得很小,但是,相对小弟的年龄,那太大了,有时候路过的人帮忙抬起,就告诉母亲不敢再让娃抬了,会抬出问题的。其实,母亲也知道,也不想这样作,但是贫囧的生活,让她又不得不这样作,因为她一个人根本就抬不起。

    但是,贫困的家庭生活,并没有影响小弟快乐的成长。那时候,父亲已从那场骗局中走了出来,家庭生活,除了贫穷,一切都在正常渠道上行进,有阳光,有笑声。所以小弟会长时间地伏在草地,静静地看松鼠搬运早已超过它身体重量的苹果,也会揪前桌女同学的小辫,致使同学的妈妈来到我家向母亲告状。我还在雪地上看到过用木棍写出的歪歪扭扭的字,“王青是小瘦狗。”王青是我的堂弟,与小弟同岁,无疑,是小弟写的。另一行同样歪歪扭扭的,“王冠是小肥猪。”王冠是小弟的名字,无疑是堂弟写的,小弟很瘦,只是有一张圆脸,看起来,胖乎乎的。王青,也不瘦,只是长着一张清秀的小脸,他们两个,当年一块上学,一块长大。

    当然,他也挨打,我回家后,看到他的鼻梁上又添了一道新的三角形伤口,很深,周围还有些红肿,我问怎么回事,他告诉我,是老师上课时用书扇他,书是新的,书角很硬,所以就在鼻梁上留下了伤口。

    “为什么?”我问。

    “下课的时候,高年级学生给老师编顺口溜,我也跟着说了,被娃娃告了。”

    “就这?”

    “就这。”弟弟带着稚气的声调回答。

    “什么样的顺口溜?”

    “刘东红,干瘦猴,

    没有米,饿不瘦,

    他有米,我有猴。”

    刘东红,是樊学小学的老师,很瘦,我认识,也是我们亲戚,没想到,下手如此狠。编顺口溜,这对生活在这片生长信天游的土地来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况且,这是高年级同学编得。

    “那你鼻子流血了吗?”

    “流了,”小弟边玩着手中的折纸边说,“后来就不流了。”说完就又开心地跑着去外面玩去了,好像这一切都是很遥远的事了。

    “以后再别给老师编了!”我追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句,“再编还要挨打。”我能怎么样呢,老师打孩子,在那个年代,是太平常的事了,孩子既然去了学校,就好像应该挨打似的。

    “知道了!”小弟头也没回的应了一句。

    无论是什么不愉快的,在孩子的眼里,都会很快消失,哪怕是疼痛,这都不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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