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节 囿于昼夜的梦呓（下）

得心情很沉重，夜市已经被淡淡的暮色所笼罩，晚霞将天际线附近钢筋混凝土丛林般的楼群浸染成淡淡的血红色。

    我和王璐瑶起身继续前行，路过某所中学的时候王璐瑶突然驻留在那座学校门前，那淡灰色的巍峨校门在暮色中映衬着晚霞的红晕。校门前围绕着一圈用来阻挡车辆的大理石球，有些小孩子和老人将这些石球当做座椅并停靠在上面休憩，校园里陆陆续续走出一些晚归的学生。

    “你知道吗？我的初恋以前就读于这所学校，他的学习成绩非常好，但是人很调皮......他貌似有很多女朋友......”王璐瑶微笑着给我讲述她当年懵懂的初恋。

    “我那时候大概是初三吧，他是高一，就在这个学校里面念书......我还记得当时的那个冬天，我在我们学校门口买了肉夹馍，坐公交加徒步花了几乎半小时来到这个校门口给他送早餐，因为这附近没有什么早餐店。为了怕肉夹馍凉了我还揣在怀里暖着，你说那时候我怎么那么荒唐......”王璐瑶望着那座校门，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似乎在回味那段青涩的感情。

    这座学校对面是一个双子塔式的大商场，深黑色大理石质感的楼体周身悬挂着巨幅的广告，正门上方的大片区域被反光玻璃拼贴成一个‘回’字形的图腾，图腾中心是一些雕梁画栋的仿古装饰和吉祥云纹。这座商场在五层之上延伸出两个白色的塔楼，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落地窗。

    王璐瑶指着这座街对面的建筑说：“我经常在放学的时候陪着他来这里逛逛，然后一起吃些东西，他们晚自习很早，他又住得远，于是晚饭时大家一般就不回家去吃饭。”

    “那后来你和那位初恋发展的怎么样了？”我笑着回望王璐瑶。

    “后来，可能是由于我不够优秀吧......人家又喜欢上了其她的女孩子呗，自然就没有下文了......我们相处了大概半年左右吧。”王璐瑶轻描淡写地回答道，但我觉得这段感情对于她其实是刻骨铭心的，她只是不愿意告诉我。

    我们穿过这段充满学院气息的小街，眼前突然开阔起来。我俩来到了一个车辆川流不息的十字交汇口。此时夕阳晚霞依然笼罩在天边，落日余晖渗透在街市的每个角落，在这个交汇口附近已经展露出夜市的风貌。

    十字路口对面那高耸入云的HB银行办公大楼像是一座巨大的反光棱镜，将天空流云和对面街景都映射在那如玻璃镜面的楼体上。放眼望去，高空连接成片的玻璃窗将落日余晖悉尽反射在周边的地面上，晃得让人睁不开眼。

    “我那时候父母刚离异，内心很痛苦......我喜欢的那位初恋在当时来看，几乎满足了我对男性所有幻想......我们每天都会来这附近的商场和步行街游玩，留下很多美好的回忆......”王璐瑶指着不远处一座高大巍峨的建筑。

    我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放眼望去，不远处那座摩天建筑高耸入云，穹隆下方的的LED屏幕在滚动播放着一些电视广告，卡其色的大理石堆砌成的厅馆围绕在主建筑的四周，大屏幕的光影将周边区域和地面投射得五光十色。

    “有一次我父母吵架，将家里几乎砸了个稀巴烂......那天夜里我就偷偷离家出走，来到这片区域......我就私下里在这附近随便找了一家酒店......那一年我十六岁......”王璐瑶望着前方那边人群熙攘的步行街，我顺着她的眼神寻找她口中那个建筑。

    眼前呈现的是非常繁华的夜市景象，与这座摩天大楼交相辉映的是对面街角的一座半弧形建筑，底商是一个女装品牌专卖店，中间的一圈玻璃将楼体围成弧形，二层坐落着一家舞蹈艺术培训中心。旁侧的HT酒店整栋楼体由大片玻璃拼接，呈现出蓝绿色金属桶般的造型，其弧形建筑的侧面排列着连成片的酒店客房，底层橘红色的一排店铺是平安银行办事处，还有一个奶茶店位于拐角处。

    “对......就是那家酒店，那天夜里我约了初恋过来......那是我第一次约男生外出过夜......就是这样......”王璐瑶望着我说。

    我听到这一幕有些瞠目结舌，甚至有些心碎。望着她的双眼，我支吾着说道：“那......后来呢？”

    “后来？就没有后来了......不久那位初恋就跟我分手了......一切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结束了......”王丽瑶用一种充满疲惫的眼神望着我，然后说道：“所以嘛......我总是觉得，对某些事情期望越大，憧憬越美好，反而结局总是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我已经不再抱有任何美好的幻想了......所以嘛，我现在两眼一抹黑，一黑黑到底，呵呵呵......”王璐瑶在街边踱步，晚风吹拂着她的蓝色碎花长裙。

    我们走向返家的方向，来到她家小区不远处的那家街心花园。她站在花园边，握住我的肩膀说：“小羽......就算全世界都说我是个很糟糕的人，你也会一直站在我身边的，对吗？”

    “呃......”我低下了头，想起今天她所描绘的种种，心里犹豫不决，但某一瞬间我又想到了她陪我完成战国漫画时的场景，仿佛那些画作就是她自己的杰作那样让她倍感珍稀，还有她站在舞台上的剪影轮廓，那长发飘飘的样子让我刻骨铭心。

    我闭上眼睛轻声说道：“我会一直站在你身边的......”

    王璐瑶紧紧拥抱了一下我，然后转身走向她家的小区，我目送着她的身影渐渐湮没在夜色里。

    经过日复一日的约会，我算是慢慢了解了王璐瑶，其实她并不是其他人嘴里那种很轻浮的女孩子，反而在我眼中她是非常的与众不同。王璐瑶尤其喜欢看一些文学作品，喜欢很多小众的书籍，如福柯，还有波特莱尔的作品，这在当时我们D市的孩子中间是非常少见的。她总是那么独特、怪异而充满了神秘感的美，所有这一切都深深影响到了我。

    我觉得我并不介意其他人口中那些是非，我就是喜欢王璐瑶。

    转眼间她的生日到了，为了表达我对她隐隐的爱恋，我想送她一件小礼物。我努力克服之前送女生贺卡事件给我造成的心理阴影，攒了好一段时间零用钱，去买了一个非常昂贵的生日贺卡。

    这张生日贺卡镶嵌着金丝勾勒的图案，还点缀了一些碎钻，打开之后是那样的熠熠生辉，甚至比之前我送给之前那位姑娘的那个贺卡更高级。这张专为王璐瑶准备的贺卡还自带着背景音乐，是贝多芬那首著名的“月光奏鸣曲”。

    王璐瑶是一个很精致的女孩子，喜欢的都是流行摇滚或轻音乐那种唯美阳光的风格，她从来不听那种很暴躁的摇滚音乐。但在那张贺卡上，我不合时宜地抄上我当时最喜欢的M?tleyCrüe（克鲁小丑乐队）那首“HomeSweetHome”的歌词，因为我猜想王璐瑶应该是那种缺乏家庭关爱的人。我将这首歌的中英文翻译完整地摘抄在了那张贺卡上：

    YouknowI'madreamer

    （你知道我是一个白日做梦的人）

    Butmyheart'sofgold

    （但是我心比金坚）

    Ihadtorunawayhigh

    （我不得不努力向上攀登）

    SoIwouldn'tcomehomelow

    （这样我才不会委靡失意地回到家中）

    Justwhenthingswentright

    （当命运开始趋向坦途）

    Itdoesn'tmeantheywerealwayswrong

    （之前的弯路并非一无是处）

    Justtakethissongandyou'llneverfeelLeftallalone

    （来听听这首歌吧，你就永远不会觉得自己孤独）

    在王璐瑶生日的那天上午，我记得应该是政治课。高一的政治课一般是大家伙睡觉的好时光，周边的同学们也都是昏昏欲睡、或者在翻阅其他书籍。我望了望身边的王璐瑶，她正低头在做一些英语习题。

    我悄悄将那封昂贵的贺卡攥在自己手中，然后缓缓将这只手放在桌面以下，轻轻移动到王璐瑶的身边。

    她突然被我的举动惊动了，然后一脸茫然的表情看着我。

    我示意她将手伸到课桌下面，我有东西给她。她有些疑惑地将手伸到我所提示的位置，我们俩身子紧紧贴在课桌边沿，防止政治老师看见。

    我用手指尖轻轻触碰到她的指尖，然后紧紧握住她的手，将那张我精心准备的贺卡塞进她的手心。她看上去非常惊喜，然后迫不及待地打开贺卡，我甚至都来不及去阻止。

    政治课上的老师正绘声绘色讲着书本内容，嘴角溢出的飞沫扩散在空气中，甚至第一排的同学都被迫将脸藏进毛衣领子内。

    这时候教室里突然响起贝多芬“月光奏鸣曲”的前奏，把所有人惊了一大跳。

    王璐瑶更是吓坏了，赶紧合上贺卡。我也是吓得心脏扑通扑通的，要是政治老师走下台来，赶我们出去不要紧，若没收贺卡的话让我心疼死，我真是攒了好多天零用钱才买来的。

    所幸政治老师微微怔住了一下，然后很快继续投入课堂继续讲课，并没有理会这个事情。

    当我们气定神闲的时候，我突然感到自己的左手被牵住，原来是王璐瑶。

    她从桌下缓缓牵住我的手，将我的手指拉拽着移向她的身体，然后将我的左手摁在她的胸口心脏位置。她穿着的红色校服下面是一件薄毛衣，令我感到万分诧异的是她竟然将我的手拉进了她的衣服里。

    她紧紧将我的手摁在她的胸口，我非常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心脏在体内激烈地抖动，可能是因为刚才的课堂一幕，也可能是她鼓起勇气的这番行为，总之我都快能感受到她的心脏快从胸部撞击出来了。

    她的手静静摁着我的手，我们以非常奇怪的姿势贴着课桌。正当我回过神来，往后一看，后面几乎所有同学的课桌都分开了，就跟《出埃及记》里红海分开的场面似的。大伙们将脑袋伸向我们俩身体紧挨的位置，仔细观察我们下一步行动。

    这时候下课铃响了，我和王璐瑶的身体马上分开，而大家也都当做没事人似的猢狲般四散开来。大家都争着冲出教室去上体育课，所有人都将自己淹没在课间操场上活动的人流之中。

    我们体育课是男女分开进行，大家选修不同项目。王璐瑶走向操场另一端去女生那边的分组上体育课。我望着她窈窕的背影逐渐远去，突然她甩着长长的马尾转过头来向我喊道：“谢谢你记得我的生日！还有你的礼物，我会一直留着！你可不要忘了自己说过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