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数天之后,应同学之邀在外县游历的岑家长子岑务实回到了家中。
得知自己被心仪已久的大学录取,小伙子别提有多高兴了,激动、兴奋之际,竟然在院内坪中翻了个跟头。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不仅吓了祖母岑老太一跳,连母亲郑文淑和妹妹岑丽敏亦吃了一惊。郑文淑心想,这孩子,什么时候学会这招了。这当中,只有弟弟岑新锐不觉得奇怪。自从成为哥哥的小跟班后,他就知道后者究竟有多少不为父母知道的本事:绘画、做皮影、打排球,可以说喜欢什么就学什么,学什么就成什么。翻跟头算什么?看着奶奶、妈妈吃惊的样子,他暗暗地笑着,哥哥本来就是县一中武术队的队员哩。
不过,务实毕竟是个懂事的大小伙子了,开心过后,开始为上学做准备,并赶在去上海前尽量帮家里做一些他认为要做的事情。这天上午,他为即将上中学的弟弟整修开了装衣物的旧木箱。也就在此时,好友黄庆君来到了家中。
“恭喜你!”面对同学的金榜题名,比一般年轻人显得老成许多的黄庆君发出了真诚的祝贺。
“谢谢!”看着要好同学专程从三十里外的清江市赶来,还送上了一个新的帆布挎包,岑务实很是高兴。他一边应对方请求取出录取通知书,一边说道:“今天别急着走,吃过中饭再回去。”
“不了,我就呆一会,家中还有事。”捧着务实那纸张虽薄但分量却很重的通知书,黄庆君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本是岑务实的同班同学,但为了把基础打得更牢些,以实现考上清华的愿望,临考前主动留了一级。现在看到岑务实考上复旦大学,不免有点为自己的决定不安:毕竟要迟上一年,而且不知道未来的结果是怎么回事。
“你的基础扎实,明年一定会实现自己的愿望。”望着黄庆君怅然若失的神情,岑务实知道他此刻想的是什么,故此安慰道:“日后有机会上北京,我一定到清华园找你。”
“但愿如此。”听着岑务实暖心的话语,黄庆君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笑了笑,将通知书郑重交还给对方。他知道务实的祝愿确乎出自内心,也因此再一次为自己高中三年能结识这样的学友感到欣慰。
“庆君,你今天来,我正好有件事想拜托你。”岑务实突然想起了什么。
“你说。”对黄庆君来说,与岑务实相互帮助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我弟弟新锐开学就要去一中读初中了,他从未在学校寄宿过,有什么难办的事情还想请你给关照一下。”岑务实道出了很早就想对好友说的话。
“放心,新锐是你的弟弟,也是我的弟弟。”面对这一嘱托,黄庆君一口答应。
“好,好,那就有劳了。”岑务实连忙表示感谢。
“哥哥!”正在此时,岑新锐由屋外走来。
“是新锐吧?”黄庆君问道。他觉得真有意思,说曹操,曹操就到。
“是。”岑新锐答道。一看对方那样子,他就知道是哥哥的客人。
“他就是我跟你提起过的庆君哥哥。”岑务实转过身来,对岑新锐介绍道。
“庆君哥哥好。”岑新锐非常恭敬地叫道。
“不错不错,一看就是读书的料。”看着岑新锐懂事的样子,黄庆君立即有了一个良好的印象。
一见面便被表扬,岑新锐很有点不好意思。
看着他不无腼腆的神情,黄庆君觉得很有趣,于是问道:“你下期要去一中读书?”
“是的。”岑新锐认真地回答道。
“一中比别的中学要求严很多咯,你受得了吗?”黄庆君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道。
“别人受得了,我也受得了。”闻听此言,新锐很有把握地回答道。一中要求很严,他早就听哥哥说过,什么“等号要用米突尺比着打”呀,什么“作文错五个字要重誊一遍”呀,等等。他想,无非是学习要刻苦一点,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他因此又补上一句,“我爸爸说过,‘书山有径勤为路,学海无涯苦作舟’,想读好书,不刻苦是不行的。”
“是吗?”听新锐这样说,黄庆君觉得很有点意思了。他回望了正饶有兴趣地听着对话的岑务实一眼,又问道:“对今后的学习,你有什么打算?”
“像我哥一样,把该学的都学好,最终考上个好大学。”岑新锐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不错,就要这样。”听他这样说,黄庆君大为赞叹了。尽管与新锐的交谈在他只是随机之举,但短短的几句问答却使他对这个未满十三岁的少年有了一种意想不到的感觉:这个小弟弟聪慧得很,一看就知道是棵读书的好苗子。他因此伸出手来和岑新锐约定:“我在一中等你,开学时见。”
“一定。”还未踏入一中校门,便有了一个大朋友,而且是哥哥的要好同学,岑新锐别提有多高兴了。他于是用力地击打了一下对方伸过来的巴掌。
“我不送你上学了,就在这里祝你一帆风顺吧。”惦记着家里有事,黄庆君向岑务实道别。
“好的。”看着挽留不住,岑务实便陪着同学走出自家院子的大门,并一直送到了巷口,挥手之时,又说了句:“到时候我到北京找你。”
黄庆君走了,带着对同学的祝福、对自己未来的期许,以及对新结识的小弟弟的良好印象。只是他没有想到,他前脚离开,下期开学就要读高二的荔川一中女生尤珊珊后脚便来到了岑家。自然,这位年轻俊俏的妹子也是来庆贺务实的,而且与他一样,也要瞧瞧岑务实的录取通知书。
“珊珊来啦?来,快坐下说话。”
闻听堂屋内响起自己熟悉的说话声,刚刚买菜回来的郑文淑从厨间走了出来。看到身材苗条、面容秀丽的尤珊珊,她很是高兴。不仅叫务实倒茶,自己亦给搬起了椅子。
“郑妈妈,您这样客气,弄得我今后都不好意思来了。”见郑文淑这样,尤珊珊连声道谢。
“看你说哪里话。”郑文淑笑吟吟地说道。也许是太喜欢这个女孩子的善解人意、举止得体,郑文淑不知怎地,竟产生了一些不靠谱的遐想,想着她有否可能成为长子的另一半。当然,郑文淑也知道自己的想法纯属多余,这不仅是因为务实对来自她的探询一直不置可否,而且在于迄至今天,她对尤珊珊的了解仅限于这姑娘是务实初中同学尤海洋的妹妹,至于务实是怎样和尤珊珊走近的,则一无所知。
看着妈妈待珊珊如此热情,岑务实自然心知肚明。但他在这个问题上从不接妈妈的话茬。他觉得谈这类事情为时尚早,更何况自己并不完全知晓尤珊珊的心思,如果对方于自己并无情爱方面的想法,反会弄巧成拙,一般的朋友都做不成。
郑文淑和岑务实母子想些什么,纯真无邪的尤珊珊不得而知,她只是为岑务实的高中感到高兴,同时又有点担心自己的前途。一想到父亲说过的“家里困难,考不上就去找工作,别想复读”,她就觉得压力不小。
“务实哥,你说我能不能像你一样一考就中?”手里拿着岑务实的通知书,眼里望着他,尤珊珊希望从他口中得到肯定的回答。
“准能。”迎视着珊珊期盼的眼光,岑务实一点都不含糊地回答。他觉得她的成绩在年级虽不是很靠前,但考上一所本科大学还是没有问题的。
“那就好。”听着岑务实的回答,尤珊珊甚感宽慰。对于高出自己半个头的他,她有着超出一般的好感,这不仅是因为他学习好,还在于他为人实诚。尤珊珊觉得自己是很幸运的:从进初中开始,岑务实便像兄长那样呵护着自己。不讲别的,单是每学期开学时走上三十余里路帮她将行李挑到学校,放假又挑回家,就使自己同寝室的女孩子眼热不已,还甭说在学习上得过他不少有益的指点。现在想来,哥哥尤海洋患肺结核休学时将自己托付给他还真是做对了,反倒是自己,一开始还认为哥哥是多此一举,不甚领情。
想着这些,尤珊珊觉得很有意思亦很是开心了,她一边将看过数遍的通知书递还给岑务实,一边笑嘻嘻地问道:“你什么时候上学,我能不能送送你?”
“只怕不行,”岑务实收好通知书,手上又钉开了箱盖,“按通知书上说的,我们开学也就是你们上学的时候。”
“哦——”闻听此话,珊珊有点怏怏然了。有顷,方无话找话地说道:“新锐呢?”
“我妈吩咐他点事,出去了。”
“听说他也要到一中读书去了?”
“可不,”提起这事,岑务实很愉快,兴奋劲一点也不亚于自己考上大学,以至手里停止了动作,“刚才黄庆君来时,我还托付他给照看一下。”作为兄长,他很疼爱自己的弟弟妹妹,总想着能替他们做点什么。也正是因此,使岑华年、郑文淑夫妇非常欣慰。
“我也可以的,”闻听岑务实这样说,尤珊珊连忙说道:“至少,我可以帮他搞搞卫生,洗洗衣服什么的。”
“那敢情好。”岑务实很欣赏地看了她一眼。
“珊珊,就在这吃午饭吧,”听着他俩的对话,正在灶间忙活着的郑文淑很是愉快。她放下手中正洗着的蔬菜,走出来,对尤珊珊说道:“你们扯谈,我一会就好。”
“谢谢伯母,临来时我妈说了,要早点回去,家里有事。”尤珊珊闻言,很有礼貌地辞谢道。
“你们今天是怎么啦,刚才黄庆君也说家中有事,”郑文淑有点不解了。她开玩笑地说道:“都约好了不在我们家吃饭吗?”
“不是的,我真是家中有事。”尤珊珊连忙解释。
“我们一道走吧,我正好要出去一趟。”岑务实知道她脸皮薄,不会轻易在别人家吃饭,又看着旧木箱已修整得差不多,便放下手中的工具,从椅子上取过此前脱下的外衣。
“你去哪?”郑文淑问道,但话一出口便觉得不妥:儿子与珊珊一道出去走走,不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吗?
“去派出所,问问户口和粮油供应关系什么时候转。”
“那就问清楚,省得到时候走冤枉路。”郑文淑闻言,连忙叮嘱道。
“自然。”
听着母子二人的对话,尤珊珊抿嘴一笑。她觉得岑务实虽然个头高大、体格健壮,性情却很温顺,全不像自己的哥哥尤海洋,瘦得像根筋,却常常和父母顶牛,一整个我行我素,尤其是患病以后,性子更是暴躁得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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