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是个明白人,这还用问么。”
年轻白衣客道:“你的意思是说,我要是拿不出证据,就没有商量的余地,可是?”
哈化文道:“小老弟该明白,我三个吃的是那么一碗饭,总不能没个东西交差,换换你老弟是我三个……”
年轻白衣客道:“我会知机识趣,我绝不会伸手要证据,因为我怕伸出去的那只手缩不回来。”
哈化文道:“小老弟……”
年轻白衣客笑容一敛,道:“我老实说一句,我没那么多工夫,咱们最好还是打个商量,别闹僵了伤了彼此的和气。”
哈化文又眯起了一双细眼,笑吟吟地问道:“小老弟真打算这么做了?”
年轻白衣客道:“你多此一问。”
哈化文一点头道:“行,小老弟这个朋友我交了,这个面子我卖了,只是……你老弟总得给我几个字让我三个好往上交。”
年轻白衣客道:“你问我要什么字?”
哈化文道:“你老弟是个明白人,何必多问。”
年轻白衣客道:“你是问我的姓名?”
哈化文笑笑没说话。
年轻白衣客道:“我不说过么,找任少君打听去。”
“小老弟,”哈化文道:“任少君还在‘辽阳’,这儿是‘承德’,两下里距离好几百里,别说上边不信我三个,就是信,等派去的人打听回来后,只怕我三个的脑袋早就落了地……”
年轻白衣客倏然一笑道:“这倒也是实情,好吧,我告诉你,我姓李,叫克威。”
哈化文道:“李克威……”
“不错,”年轻白衣客道:“木子李,克敌制胜的克,神威大震的威。”
哈化文微一点头道:“小老弟,我记下了,这姓高的也暂时交给你小老弟了……”
段百里突然叫道:“老哈……”
“怎么,”哈化文两眼一翻道:“不听我的,来硬的,是你行还是我行?”
段百里脸色一变,没说话。
年轻白衣客望着哈化文笑道:“看不出你阁下倒是个直爽人。”
哈化文笑笑说道:“我这是实话实说,为人也比较机灵些,明知不可为而为,那是世上头号大傻蛋,你说是不,小老弟。”
年轻白衣客微一点头道:“不差。”
哈化文道:“好汉不吃眼前亏,没把握,不划算的事我向来碰都不碰,小老弟,人交给你了,你可看好了他,别让他跑了,他要是跑了,咱们这个朋友就交不成了……”
左右各投过一瞥,道:“老段、老韩,别在这儿站着了,回去吧,就拿李克威这三个字交差,是福是祸,咱三个受了。”话落,他头一个转了身。
他转了身,段百里跟韩如水也只有跟着转了身。
而就在段百里跟韩如水刚转过身的刹那间,哈化文突作飞旋,向着年轻白衣客猛抖双手。
年轻白衣客倏然一笑道:“笑里藏刀的是你,我早防着了。”
左掌一招引,一蓬黑雾般的东西斜斜地飞了出去。
右手一圈一拂,砰然一声,哈化文大叫,捂着胸脯暴退,几个踉跄之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胖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年轻白衣客淡然一笑道:“看在行宫里那位份上,我留你一双手,站起来走吧,别再等我下令逐客了。”
哈化文哪还敢等人下手,强忍着胸口裂疼,爬起来踉跄偕同段百里跟韩如水狼狈地跑了。
年轻白衣客往那蓬黑雾般东西落地处投了一眼,那片草地的草色都成了焦黄色,他扬了扬眉,缓缓地转回了身:“高老人家,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如今你这个朝廷钦犯之后不再会有人穷追不舍了,可以放心上路了。”
高人荣定了定神,两眼直愣愣地望着年轻白衣客道:“阁下是我生平在郭家人以外,所见第二位身手高绝的人。”
年轻白衣客淡然一笑,道:“多谢夸奖,谁是头一位,想必是那位关将军。”
高人荣神情一震,点头说道:“不错,阁下知道的的确不少……”
年轻白衣客道:“那也没什么,我只不过听说的比别人多一点而已。”
高人荣道:“我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年轻白衣客道:“怎么,我对他三个说的时候,高老人家没听见么?”
高人荣道:“阁下当真叫李克威?”
年轻白衣客道:“姓名赐自父母,无论在什么情形下,我从不隐瞒自己的姓名,要不我就不说。”
高人荣一抱拳道:“阁下的这份情,我记下了,郭家……”
年轻白衣客一摇头道:“别提郭家,要冲着郭家,我绝不会伸手。”
高人荣讶然说道:“那阁下为什么管这件事?”
年轻白衣客道:“我知道你的过去,我认为你过去是条汉子,我见过你的现在,我认为你现在仍是位英雄,这就是我所以伸手管这件事的唯一理由。”
高人荣凝望着他问道:“这么说,阁下先让我躲在背后,后来又避开不管,是因为听说我是郭家的人,最后又突然伸出援手,是因为我还像个英雄?”
年轻白衣客一点头道:“正是。”
高人荣道:“阁下跟郭家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么?”
年轻白衣客道:“高老人家是要往‘辽东’去?”
高人荣点头说道:“是的。”
年轻白衣客道:“那么高老人家等到了‘辽东’之后,问一问就知道了,别问我,我也不愿意说。”
高人荣诧异地望着眼前这位年轻人,沉默了一下,还想再问,那年轻白衣客已然开了口:“我还有别的事儿,不能在这儿多停留,高老人家要是还不走的话,我可要先走一步了,告辞。”
微一拱手,径自转身而去。
这年轻人好不奇怪,高人荣抬起手来就要叫,但他没出口,那只抬起的手也缓缓垂了下去,眼望着那位年轻白衣客去远,他也怀着一肚子纳闷转了身……
往后的一段路,平安得很。过了“招岭山”,这一天高人荣只身匹马到了“大窑沟”。
这一带本来地仍属“热河”,但势力却已在“辽东”郭家边缘,算是踏上了安全地,从此不虞再出事。他进“大窑沟”的时候,天已深黑了,所以他一进“大窑沟”,便打算找家客栈住下,在“大窑沟”住一夜。
“大窑沟”是个小地方,但因为地近“锦州”,所以来往的行旅客商不少,因之“大窑沟”的客栈,卖吃、卖喝的也就应运而生,客栈不下七八家。
“大窑沟”的客栈有七八家之多,但毕竟因为地方小,不比在大城镇里,却小而简陋得可怜。
高人荣在进镇不远处找着了一家,打算凑合一夜,他把马交在伙计手里,刚要往客栈里走,一眼瞥见不远处一家灯光明亮的卖吃喝处走出一个人。
他先是一怔,而后忙叫道:“六少。”
那人身材颀长,青衫一袭,俊美而洒脱,不是六爷郭燕南是谁?
郭六爷闻声停步转眼,他也一怔,随即放步很快地走了过来,高人荣迎上去欠身施礼,又一声:“六少,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您。”
郭六爷忙答一礼,道:“人荣叔,您,您怎么来了?”
高人荣道:“老爷子接获了飞报,派我先到‘辽东’来看看情形怎么样,要是不行的话,他老人家预备亲自来一趟。”
郭六爷道:“您刚到?”
高人荣点了点头道:“刚下马。”
郭六爷道:“吃了么?”
高人荣道:“还没有,我打算先歇下再找吃的。”
郭六爷道:“那别等了,这儿就有卖吃喝的,我陪您一块儿去,咱们边吃边聊。”
说完了话,他交待了那拉着马的伙计,陪着高人荣往那卖吃喝处走去。
这地方挺不错,地方虽嫌小了些,可是吃的喝的应有尽有,地方也挺干净。
郭六爷跟高人荣随便找了一付座头坐下,叫了一盘豆子,几个菜,一壶酒,高人荣既吃喝,郭六爷也陪着他又喝了几杯。
吃着、喝着,两个人聊了起来,郭六爷喝了半杯酒,神色有点凝重,迟疑着抬眼问道:“老人家接到我的飞报之后,说过什么吗?”
高人荣的脸色马上趋于阴沉,道:“老爷子已传下‘玉龙令’,今年不做寿了……”
郭六爷讶然说道:“不做寿了,那为什么?”
高人荣道:“您想,六少,孙少爷出了事,大少这儿弄得一团糟,老爷子还有什么心情做寿……”
郭六爷没说话。
高人荣接着说道:“其实,说起来老爷子还好一点,最急的是两位夫人,她两位恨不得插翅飞到‘辽东’来,您知道,孙少爷是最得她二位疼爱的,大少要动她二位的心头肉,这还得了,要依她二位,马上传下‘玉龙令’,绝不许大少动孙少爷,幸亏关大哥及时驾临,把‘玉龙令’给截了下来……”
“怎么,”郭六爷道:“我关叔去了?”
高人荣点了点头道:“您知道他跟老爷子的交情,哪一年老爷子做寿,他不是早来个十天半月的。”
郭六爷道:“他老人家怎么说?”
高人荣道:“关大哥不让两位老夫人管这件事,他说得好,大少也有个家,大少家自有大少家的家法,事无论大小,都该让大少自己处理,要是老一辈的事事都过问都管,大少什么事都做不了主,那大少的家就不成真为大少的家了。再说,这件事不许做主,将来还怎么管郭家这些外姓弟兄……”
郭六爷道:“两位老夫人听了么?”
高人荣道:“怎么不听,您是知道的,老爷子的话她二位可以置之不理,对关大哥,她二位一向是敬佩有加,言计必听必从的,既然他说了话,‘玉龙令’总算被截了下来。”
郭六爷道:“那老爷子还来干什么?”
高人荣道:“这您不明白么,隔辈人,儿女可以不爱,孙子辈哪能不疼,不管归不管,他老人家总不能不来看看。”
郭六爷抬头说道:“没想到事情会闹那么大,您不知道,先前我也以为玉珠情有可原,没那么大的罪过,如今嘛……”苦笑一声道:“我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高人荣忙道:“怎么了,事情又有了变化?”
郭六爷道:“玉珠虽然姓没改,但他人却已是爱新觉罗氏的人了。”
高人荣脸色一变,道:“六少,这话……孙少爷会……会这么糊涂,我不相信。”
郭六爷遂把这个“黑骑会”说了出来,说的颇为详尽。
听毕,高人荣的脸色更阴沉了,简直就像大阴天似的,看不见云层里透下一点亮。
半天,他才叹了口气道:“孙少爷怎么……看来他是难免了……”
郭六爷摇了摇头道:“难说啊,人荣叔。”
高人荣目光一凝道:“怎么难说,六少?”
郭六爷道:“如今的玉珠可不是以前的玉珠了,他拥有一个高手如云的‘黑骑会’,背后又有强而有力的支持,只怕大哥这点力量一时很难奈何他。”
高人荣道:“六少,您管不管?”
郭六爷没说话,他能说不管,又能说管?
高人荣道:“您要是不管,您到‘辽东’来,又为了什么?”
“我,”郭六爷迟疑了一下道:“人荣叔,这件事我没敢让老人家知道,可是怕只怕迟早会让老人家知道,我到‘辽东’来,原跟玉珠的事无关,我是来找玉霜的。”
高人荣道:“霜姑娘怎么了?”
郭六爷道:“失踪了,是在回家路上失踪的,大哥派人通知了我,我赶了来,弄了半天玉霜是落在自己人手里……”
高人荣道:“自己人手里,谁?”
郭六爷道:“玉珠。”
“玉珠,”高人荣叫了一声:“他,他这是什么意思?”
郭六爷苦笑一声,又把这件事的原委说了一遍,这一遍,听得高人荣机伶寒颤,半天没说话。
郭六爷自己又道:“人,谁能挣脱一个‘情’,尤其是年轻人,郭家的每一个人也都是过来人,这件事我可以原谅他,但是他不该效那下九流的……”摇摇头,住口不言。
高人荣这时候才开口说道:“六少,您没弄错,霜姑娘确实是被……”
郭六爷道:“应该不会错。”
高人荣道:“玉珠既然爱玉霜,如今玉霜落到了他手里,那岂不……岂不糟了。”
郭六爷道:“我知道,人荣叔,只是那有什么办法,全看天意了,假如天意这么残酷,那也是郭家的大不幸……”
高人荣颤声说道:“老天爷,您千万别……”嘴唇抖动了一下,余话没说出口。
郭六爷抓起一杯酒一仰而干,然后他微微一笑道:“不谈这些了,待会儿让您吃不舒服,也喝不舒服,怎么样,您这一路还好么?”
“好,”高人荣定了定神道:“差点连命都丢了。”
郭六爷忙问所以,高人荣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听毕,郭六爷脱口叫道:“玉翎雕……”
“谁,”高人荣一怔,道:“玉翎雕,您说谁是玉翎雕?”
“人荣叔,”郭六爷道:“李克威就是玉翎雕。”
高人荣两眼猛地一睁,叫道:“他!他就是玉翎雕……这!这叫什么事,怪不得,怪不得他对郭家这么……原来他就是在‘万安道’上……”目光一凝,接问道:“六少,玉翎雕跟咱们郭家结了什么仇?”
郭六爷道:“起先我也不知道,所以在往大漠报的时候也没提,您知道海青?”
高人荣道:“海青,不就是海善的那个儿子么?”
郭六爷点头说道:“就是他,玉翎雕是他的衣钵传人。”
高人荣一怔,旋即冷笑说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他说弘历知道他,怪不得他对咱们郭家事跟我的当年那么清楚,这敢情好,海青教了个好徒弟,多年后的今天让他的徒弟出头了……”
“人荣叔,”郭六爷道:“您误会了,也冤枉了海青……”
接着,他把这件事解释了一遍。
听完了他这番解释,高人荣的脸色好了点儿,他道:“我说嘛,常听您几位提,海青如此英雄,如此义气,怎么会……六少,您刚才说海青也来了?”
郭六爷点头说道:“就是为逮这只雕儿回去。”
高人荣道:“事情等于是他惹起来的,海青要真是个英雄的话,只怕这位玉翎雕多少也要倒点霉。”
郭六爷道:“何止要倒点霉,海青要废他,那天要不是我拦得快,海青早就亲手劈了他了。”
高人荣道:“这么说海青的确不失为一个让人敬佩的英雄……”
郭六爷道:“这位爷由来让人没话说。”
高人荣道:“虎父虎子,海善有这么一个儿子,也应该含笑泉下了。”
郭六爷道:“那当然,谁的儿子成器谁不高兴……”住口不言。
高人荣明白,他也没往下接,眉锋一皱道:“既然李克威就是玉翎雕,他又为什么伸手管这件事,以我看他绝不是因为我还像个英雄……”
郭六爷道:“那么您以为……”
高人荣道:“也许他对郭家的看法……”
郭六爷点了点头道;“希望如此,不然的话,怕是个大麻烦。”
高人荣道:“怎么,六少,您这话……”
郭六爷道:“您刚才没听我说么,他跟玉霜很不错。”
高人荣呆了一呆道:“他跟玉霜,难道您真打算……”
郭六爷道:“只要玉霜愿意,有何不可。”
高人荣瞪着一双凤目,凝视郭六爷良久才憋出一句:“六少,您有超人的胸襟。”
郭六爷摇头淡笑,道:“若论胸襟,应推海青,比起他来我差多了。”
高人荣沉默了一下道:“六少,玉霜姑娘既然有下落,您为什么不……”
郭六爷道:“您不知道,玉珠躲起来了,难找得很,我在外面到处走,就是为了找玉珠,只是这几天来没找到他一点踪影,连‘黑骑会’的人也销声匿迹了。”
高人荣道:“凭大少在‘辽东’的势力,要找珠少爷应该不算难。”
郭六爷道:“事实上大哥派出了不少得力弟兄,却没找到一点蛛丝马迹,真要说起来,大哥不派人还好……”
高人荣道:“怎么说,六少?”
郭六爷勉强笑笑说道:“两字也险,人荣叔。”
高人荣脸色一变,没有说话。
半晌之后,郭六爷转了话锋,道:“您是打算在‘大窑沟’歇一宿,明天一早往‘辽东’去?”
高人荣道:“是的,六少,您有什么事儿么?”
郭六爷道:“事我倒没什么,只是今儿晚上我不能陪您了……”
高人荣道:“您还有什么事儿,要上哪儿去?”
郭六爷道:“您知道,一天不找着玉霜,我的心就一天安不下来。”
高人荣沉默了一下道:“那……您走您的好了,我明天一早到‘辽东’去,您有什么话让我给大少带去么?”
郭六爷摇头说道:“我没有什么话,您只告诉大哥,万一他有了玉珠的消息,请他派个人通知我一声就行了。”
高人荣应了一声,郭六爷推杯站了起来,他替高人荣会了帐,然后径自一个人出门而去。
望着郭六爷出了门,高人荣的目光缓缓收回落在桌子上,他似乎没有多大的食欲,像是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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