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孙子

    楼三叔一年年老了，他儿子小满一年年长大，楼三叔对自己的事情也心淡了，一心一意攒起钱来了，准备给小满娶老婆。

    小满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了。倒不是楼三叔不供他读书，只是他从小贪玩，坐不住，让他坐在教室里就如同监犯人，坚决不肯继续念高中。

    每年小满回家过年，楼三叔总忙着托媒人给小满相亲，相了几回也没中。过了几年，小满自己带回了一个女子。

    乡亲们既羡慕又惊讶，见了楼三叔，总爱逗趣说：“楼三刀，这回省了媒人钱，还省了聘礼，好福气啊！你就等着抱孙子做阿公啰！”

    楼三叔傻呵呵地笑。

    过了一年，楼三叔抱上了孙子，孙子小名金生。金生未满一周岁，小满夫妻俩又出去打工，把金生留给了楼三叔。

    这时，楼三叔的店已没什么生意可做。村里新开了两家理发店，会做电发、染发，还有油离子、负离子什么的，楼三听了这些新词觉得蒙蒙的，更别说会做了。于是干脆把店关了，专门带孙子。

    带孙子虽然辛苦，楼三叔却有心里的打算，现在实行计划生育，农村第一胎是女孩才能拿二胎指标，第一胎生了男孩就要结扎，让儿子媳妇出去避避，偷偷多生一个。可小满夫妻出去了几年，也没见多带一个回来，媳妇的肚子平平的，似乎没有怀孕的迹象。

    楼三叔心里疑惑，决意把话挑明了。年三十吃过晚饭，一家人坐在一块说闲话。楼三叔抽着水烟，他捻起黄亮绵软的烟丝儿装入烟嘴，嘬起嘴唇对准水烟筒，咕噜咕噜抽了几口，鼻孔里喷出两股浓烟，噗地一声吹出烟渣。楼三叔象下决心一样，问小满：“你……你们怎么不多生……生一个？”

    小满不在意地说：“我们不打算生了。”

    这句话说得很轻，却象一个响雷打下来，楼三叔的嘴巴张了好久也没合上。

    “为……为什么？”楼三叔声音都颤抖了。

    “没什么。现在的政策多好，农村生一个，小孩上九年学都不用交学费。”小满根本没注意他爸的惊愕。

    楼三叔恳求道：“小满，以前爸想生……没法生，只有你一个。你得给金生……添多个兄弟。”

    小满说：“你还说，要不是你兄弟多，吵架争田水打了妈，妈可能也不会出走。”

    楼三叔喃喃地说：“那都是过……过去的事了，兄弟多总是好……好的，孩子多好……好养老。”

    小满忿忿地说：“有什么好！小时候过年，就我端鸡腿给阿公、阿婆吃，大伯、二伯家给的全是鸡胸肉。他们家的鸡腿分给小孩还不够份呢，那些鸡胸肉塞在阿公、阿婆牙缝里，剔也剔不出来。”

    楼三叔黯然地低下头，他捻起黄烟丝又装入烟嘴，嘬起嘴唇猛抽了几口，鼻孔用力喷出浓烟，不容置疑地说：“不……不行！你是农……村人，农村人！你还想学城……城里人，只生……生一个。”

    “为什么不行？是我生，还是你生？”小满也毫不让步。

    那夜，楼三叔辗转反侧，他真搞不懂现在的年青人想什么，农村生一个小孩怎么行呢？怎么养老送终？怎么传宗接代呢？送旧迎春的爆竹一声接着一声钝响，震耳的大音让他难以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