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说:人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五蕴炽盛苦。
杨摩西离开清平县已经三年了,出来的日子越久,思乡的情感越是强烈。这几年在外的漂泊,每一日都渴望回到家乡,这种求而不得的痛苦无时无刻不在煎熬。现在好了,张宗昌投靠日本人镇压学生工人运动,被南方革命军赶跑了。没有人能够组织自己回家了。
这几年的逃亡生涯,让杨摩西体会到生活的不易,理解了父亲贪求安稳也并不是坏事,自己年轻气盛要离开故乡的土地,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也没有错。如果非要说谁有错,只能怪这个世道,自己拼了命的往上挣命,可是似乎有一张无形的网笼罩在自己头上。这就好比鲤鱼跃龙门,江湖当中一直有鲤鱼跃龙门成功的传说,可是到了自己的时候,用尽浑身力气还是翻不过这座龙门大山。
见识了外面的世界,看到了龙门,总是不甘心再回到池塘里度过平凡的一生。总想着能够越过龙门看一看龙门里面的世界。庄子讲“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如两忘而化其道。”这句话有着截然相反的理解。
对于杨摩西来讲,泉涸讲的就是跳跃龙门时候用尽了气力。气力已经枯竭。然后一帮人相互打气,苟延残喘,挣扎着想要再来一次。江湖就是安逸,就是接受自己越不过龙门的命运。是胜天半子还是坦然接受命运的安排?这是一个问题,谁对谁错恐怕直到人类灭绝的那一日也不会停止。
其实遇到了崔大壮之后,做驴贩子的这一年多来,杨摩西已经渐渐的接受了命运的安排。人不能跟命争,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开心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得过且过,快活一日是一日。
家对于中国人来说,是一个神圣的名词。有家证明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并不孤单,有家证明自己并不是毫无来处,有家证明我的身后有依靠。
杨摩西决定先回刘家洼。这个他从十六岁结婚起,已经离开了十年之久的故乡,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故乡。这里封存着自己的童年,那里有最单纯的自己,双手不曾染过鲜血,也不曾花天酒地,也不曾背信弃义。
讲起来刘家洼距离县城远,即便现在自己还被通缉,也有足够的时间去逃跑。可是他一直都不知道的是自己根本就没有被通缉过。不管是曾经的刘福生还是现在的杨摩西,从没有人通缉过,也从没有人重视过他。杨摩西是自己吓唬自己,觉得当年自己还叫刘福生的时候,在清平县也算是一号人物。其实不然,一号人物是县长,二号人物是范老爷子,三号人物就得说是人家赵大宝,四号人物可以说是穆勒,五号人物就得说县城里面的大财主。就这些财主们也得有个五六七八个,刘福生自己觉得三号人物应该是自己。赵大宝到清平县就是冲自己来的,这确实是错误的估计了形势。把自己的重要性看的过高了。
杨摩西趁着天黑回到了刘家洼。不敢出声,摸着黑到了祖宅。敲了半天门没人应声。隔壁就是四哥家,四嫂巧儿现在也已经四十多岁了。那个年月的四十岁不同于现在的四十岁,那个时候四十岁的女人已经有些老态龙钟了。头发有些花白,牙齿也松动脱落了。满脸的褶皱,与十多年前杨摩西亲热过的那个美貌妇人,早已经变了模样。
吱呀一声四嫂巧儿给开了门。看到是出走多年的刘福生心中一阵恍惚。三年前公公婆婆去世的时候刘福生没有来,这三年来也没有半点音信。全家人都以为刘福生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这时候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属实有些震惊。说起来两个人还曾经有过肌肤之亲,这让两个人的关系有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娘,是谁啊?”屋里一个半大小子喊道。
“没谁,你先睡吧。”巧儿随声应和着。
巧儿把刘福生拉进院子里,插上门闩。心里扑腾腾乱跳,根本不知道刘福生这次回来的目的是什么。
“嫂子,咱爹呢?我敲半天门也没给我开门。”杨摩西开口问道。
“娘啊,到底是谁?”屋里的小伙子已经穿上衣服下了炕,害怕自己娘有危险。
“狗娃儿,叫叔。这是你爸的弟弟,就是常跟你说起的五叔。”
“叔。”小伙子这会儿又有点怯生生的了。
刘福生有些恍惚,这是不是自己当年跟嫂子有的那个孩子,已经长这么大了。看着就那么精神,心里说不出的亲近。
“狗娃儿,你先回屋睡吧。我跟你叔唠唠,别跟别人说你五叔来过。省的招惹是非。”巧儿嘱咐完了,狗娃儿乖乖的进屋睡觉了。
巧儿把刘福生拉到偏房中,仔细端详。这些年刘福生这一年来虽说当驴贩子吃喝不愁,也是风吹日晒奔波忙碌。再加上时时挂念着清平县的家,不到三十岁的年纪,也已经有了些许皱纹,夹杂着几根白头发了。
“你这几年日子不好过吧?”巧儿有些心疼的说。
“从赵大宝进了清平县之后,我就跑了。跑半路牲口被人偷了,我本想着去天津找我姐夫。没想到姐夫打败仗跑了。我就加入了天津的叫花子帮了,跟人讨口吃的。后来被抓了壮丁去前线给人家修工事。结果被人打败俘虏了。只能说阎王爷不想收我,当时死了那么多人,我就受了点轻伤。长官菩萨心肠,把我给放了,还给了安家费。再后来就跟着沧州的一个结拜大哥贩驴。”杨摩西长话短说,简单地交代了这几年自己的经历。
“那你怎么敢回来了?”乡下的消息比较封闭,根本不知道张宗昌已经逃亡日本,赵大宝也被明正典刑。
“赵大宝已经被枪决了。现在已经不是张宗昌的天下了,是南方国民政府当家了。我这才敢回来。可是咱爹呢?”
“咱爹早就没了,你从家里走了以后就再也没回来。咱爹咱娘就以为你被抓住枪毙了。年龄本身就大了,再加上挂念你。也就个把月的功夫咱爹就病倒了。县城让赵大宝霍霍惨了,人都死老鼻子了,听人说县城里面的土都染成红的了。好多妇女也遭了歹人。你走那天跟咱爹说要去县城接老婆孩子。咱爹就认准了你进了城被杀了。没几天咱爹就死了。咱这里讲究大操大办,折腾了一个来月。咱娘接着也走了,又折腾了一个来月。得亏当时你在家囤了些粮食要不然都不知道怎么办。说起来啊,两位老人也算没遭啥罪。你走那年咱们这里闹饥荒,老百姓不是都种了鸦片嘛,赵大宝带人打进来以后,外地的粮食进不来。老百姓没吃的,听说隔壁乡里都有吃人的,就说那个村里有个姓屠的,把自己老婆孩子宰了吃了,自己也没得好,活是活下来了,可是人疯了。咱们村没出现人吃人的情况,得亏你那些粮食了。咱这里丧事流行大操大办,村里乡亲们虽说吃不饱,也不至于饿死。就是有几个吃的太快,噎死的倒是有好几个。”
“唉,没想到我走了发生了这么多事。”
“现在村里给咱爹咱娘修了个祠堂,专门供奉老两口。说是老两口是玉皇大帝身边的童男童女,为了救刘家洼的老百姓到了咱们这里,老两口升天的时候办丧事管了全村人两个月的饭,算是救了刘家洼的老少爷们儿。现在香火旺着呢,十里八乡都有过来烧香的。”
“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我当时觉得要打仗,肯定得缺粮食,再加上咱们县让那个花副县长鼓捣的基本上全部种了鸦片。鸦片那东西不当吃不当喝,真要是没吃的了,根本不顶事。我就到外地倒腾了几车粮食。本来是准备咱们全家吃个几年的。没想到还救了全村人的命。”
“村里人都不知道这粮食是你的,都以为是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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