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莱纳夫人和玛蒂尔德如此害怕的那一天终于来了。
城市的样子变得怪异,更增加了她们的恐惧,连富凯那颗坚强的心也不免为之所动。人们从全省的四面八方赶来贝藏松,观看如何审理这桩桃色案件。
几天前旅馆就都客满了。刑事法庭庭长先生受到讨旁听券的人包围,城里的女士们都想旁听审判,街上在叫卖于连的肖像,等等,等等。
玛蒂尔德为了这关键时刻,还留了一封德·某某主教大人的亲笔信。这位领导法国天主教会,执掌任免主教大权的高级神职人员竟肯屈尊请求赦免于连。审判的前一天,玛蒂尔德把这封信交给了权力极大的代理主教。
会晤结束,德·福利莱先生见她离开时泪流满面,就说:“我可以担保陪审团的裁决,”他终于抛掉他那外交家的含蓄,自己也几乎受了感动。“有十二个人负责审查您要保护的人的罪行是否确实,尤其是否有预谋,其中有六个是朋友,忠于我们的事业,我已暗示他们,我能不能当主教全靠他们了。瓦勒诺男爵是我让他当上维里埃的市长的,他完全控制着他的两个下属,德·莫瓦诺先生和德·肖兰先生。当然,抽签也为我们这桩案子弄出两个思想极不端正的陪审官,不过,他们虽然是极端自由党人,遇有重大场合,还是忠实执行我的命令的,我已让人请求他们投和瓦勒诺先生一样的票。我已获悉第六位陪审官是个工业家,非常有钱,是个饶舌的自由党人,暗中希望向陆军部供货,毫无疑问,他不得罪我。我已让人告诉他,瓦勒诺先生知道我有话。”
“这位瓦勒诺先生是谁?”玛蒂尔德不安地问。
“如果您认识他,您就不会对成功有所怀疑了。这个人能说会道,胆于大,脸皮厚,是个粗人,天生一块领导傻瓜的材料。一八一四年把他从贫困中救出来,我还要让他当省长。如果其他陪审官不随他的意投票,他能揍他们。”
玛蒂尔德略微放心了。
晚上还有一番讨论等着她。于连不想推长一种令人难堪的场面,再说他认为其结局不容置疑,便决定不说话。
“我的律师会说活的,这就很够了,”他对玛蒂尔德说,“我在所有这些敌人面前亮相的时间太长了。这些外省人对我靠您而迅速发迹感到恼怒,请相信我,他们没有一个不希望判我死刑的,尽管也可能在我被押赴刑场时像傻瓜似地痛哭流涕。”
“他们希望到您受辱,这是千真万确的,”玛蒂尔德回答道,“但我不相信他们是残酷的。我来到贝藏松,我的痛苦已经公开,这已经引起所有女人的关切,剩下的将由您那漂亮面孔来完成。只要您在法官面前说一句话,听众就都是您的了……”
第二天九点,于连从牢房下来,去法院的大厅,院子里人山人海,们费尽力气才从人群中挤过去。于连睡得很好,镇定自若,对这群嫉妒的人除了旷达的怜悯外,并无别的感情,而他们将为他的死刑判决鼓掌喝彩,但是并不残暴。他在人群中受阻一刻钟,他不能不承认,他的出现在公众中引起一种温柔的同情,这是他始料不及的。他没有听见一句刺耳的话。“这些外省人不像我想的那么坏,”他对自己说。
走进审判厅,建筑的优雅使他不胜惊讶。纯粹的哥特式,许多漂亮的小柱子,全部用石头精酸细刻出来。他恍惚到了英国。
然而很快,他的注意力被十二个到十五个漂亮女人吸引住了。她们正对着被告席,把法官和陪审官头顶上的三个包厢塞得满满的。他朝公众转过身,看见梯形审判厅高处的环形旁听席上也满是女人,大部分很年轻,他也觉得很漂亮;她们的眼睛闪闪发亮,充满了关切之情。大厅里剩下的部分更是拥挤不堪,门口已厮打起来,卫兵无法让人们安静。
所有的眼睛都在寻找于连,终于发现他来了,一直看着他坐在略高一些的被告的座位上,这时响起嗡嗡一片充满惊奇和温柔的关切的低语声。
这一天他看上去还不到二十岁,他穿着非常朴素,却又风度翩翩;他的头发和前额楚楚动人;玛蒂尔德坚持要亲自替他打扮。于连的脸色极其苍白。他刚在被告席上坐下,就听见四下里到外有人说:“天主!他多年轻!……可这是个孩子啊……他比画像上还要好看。”
“被告,”坐在他右边的对他说,“您看见那个包厢里的六位夫人吗?”他指给他看陪审官们落座的梯形审判厅上方突出的小旁听席。“那是省长夫人,”说,“旁边是德·N…候爵夫人,她很喜欢您;我听见她跟预审法官说过。再过去是德维尔夫人……”
“德维尔夫人!”于连叫了一声,脸胀得通红。“她从这儿出去,”他想,“会写信给德·莱纳夫人的。”他不知道德·莱纳夫人已到了贝藏松。
证人的发言很快听毕。代理检察长念起诉书,刚念了几句,于连正面小旁席上的两位夫人眼泪就下来了。“德维尔夫人的心不会这么软,”于连想。不过,他注意到她的脸红得厉害。
代理检察长做悲天悯人状,用蹩脚的法语极力渲染所犯罪行如何野蛮;于连看到德维尔夫人左右几位夫人露出激烈反对的神色。好几位陪审官看来认识这几位夫人,跟她们说话,似乎在劝她们放心。“这不失为一个好兆头,”于连想。
直到这时,于连一直对参加审判的男人们怀有一种纯粹的轻蔑。代理检察长平庸的口才更增加了这种厌恶的感情。但是,渐渐地,于连内心的冷酷在显然以他为对象的关切表示面前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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