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露出八颗牙齿,势在必得地挑衅了容恪几眼之后,他清浅地微笑起来,然后低了眉眼。
那柄削铁如泥的小刀,被他分花摘叶似的,几乎看不见五指的影,便见一块沙包大的羊肚被片出了一朵雕工繁复的莲花。
“这……”夷族人震惊了。
忽孛也几乎变了颜色,暗暗想到,难道他是会什么妖法不成?
容恪的刀法不若忽孛凌厉,反而如同春风细雨,绵绵不绝,一片一片的红花肉被切下来,细而薄地将那朵莲花越堆越大,越堆越大。
直到最后,容恪不但赢了,摆盘还十分精美,本来忽孛想着,这场赢了,便把自己亲自片好羊肉拿去分给族民吃,叫他们也感恩戴德一回,但没想不但没有赢,那群愚昧的子民中竟然有人说,摆得这么漂亮的肉,他们不舍得吃!
忽孛怒极,将刀收回鞘中,一言不发地回了营帐。
容恪在满场惊羡中走回去,又将他的夫人抱了起来。
冉烟浓这回更羞了,“昨晚不是没……我一点都不疼了。”
容恪见她镇定地坐在软毯上一动都不动,也没有昨日担忧,淡笑道:“放心了,今天确信我会赢?”
冉烟浓伸着脖子,在他耳边小声道:“我知道恪哥哥最厉害。”
容恪的唇上扬的弧度藏不住了,只得放肆地大笑了起来,将他花容月貌的夫人抱回了军帐,外头的原野上起了风,冉烟浓和他用膳时,信口问道:“你猜明日会比什么?”
容恪给她盛着几乎不见米的米粥,神色雍容地笑着,“他对我起了杀心,明日一定是决斗。”
如此强敌,忽孛怎么会甘心将他送回中原?
冉烟浓诧异,“忽孛要和你决斗?我记着,他的马背功夫很好的,爹爹有一个副将就是伤在他的弯刀下,后来他们说,忽孛用刀奇诡莫测,根本不知道下一手会从哪个地方攻过来,打法也很诡异残忍,要是不慎被他伤到了,不死也得脱层皮。”
容恪笑道:“没有这么可怕。”
冉烟浓一听他这么说便急了,“你别轻敌。我是认真的!”
容恪想说,不会,外头传来了穆察的声音,“李兄弟,还在里面吗?”
容恪轻轻拍了拍冉烟浓的肩膀,为她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便起身出了营帐,穆察在外头,在容恪掀开帘的那瞬间,特意往里头瞄了一眼,容恪已挡在了他的视野之前,穆察拉长了脸道:“李兄弟,我才被汗王放出来,有几句话我要问你。”
容恪淡淡道:“借一步说话,进帐来吧。”
交往时容恪觉得穆察虽是夷人,但胜在人还有几分诚恳,是以也始终和颜悦色,与之称兄道弟,但没想到穆察竟将心思动到了他的夫人头上,如不是他,浓浓不会被抓来。
穆察进帐篷的那瞬间,冉烟浓便一个激动,放下了木勺。
她现在看到穆察还是会怕,幸好有容恪在。
穆察也进了帐篷就开门见山了,“我把外头的人支走了,李兄弟,我无比确认一点,在我抓这个小美人来草原之前,她没有夫君,是完璧,但是现在……”
“咳咳。”冉烟浓被粥水呛到了,脸颊涨得通红。
这个穆察,眼光真是毒辣。
容恪微笑道:“难怪穆察兄是汗王钦派的使者。”
穆察哈哈大笑,“李兄弟,你承认了就好,说实在话,要是我把这番话告诉汗王,明天汗王就会以欺骗为由杀了你们。”
容恪道:“穆察兄,你会么?或者就算你说了,你们大汗会信么?他只会将错就错。毕竟是他亲自安排的我与夫人同帐,还有,既然他明知我夫人已经名花有主,还要胡搅蛮缠,说明他根本已不在乎这个,他要的,是我夫人的人和我的性命。”
容恪看得很透,穆察也不禁竖起了大拇指,“你对我们汗王很了解。”
容恪微微一笑,“所以明天他会倾尽所能在决斗中杀了我。倘若我不幸死了,有一件事我要拜托穆察兄。”
“你说。”
容恪道:“被抓来草原的汉人,他们的尸骨都葬在异国他乡,但我们陈留侯府的老夫人,烦请穆察兄多照看一二,别让她孤冢无坟、黄泉凄凉。”
穆察捋着胡须,古怪地多看了容恪一眼,道:“容老夫人在我们这儿是上宾,虽说她来时,被作为质子,叫容桀投鼠忌器,但我们汗王一直对她极其恭敬,因为她会教给人们正确地种植粮食和酿酒,会教青木公主和草原上的女人织布……但是老夫人身子骨不好,没多久就撒手人寰了,在她故去后,汗王依照汉人的礼节给她下葬,并且让我们这些遣魏的使者时常买回去汉人的纸钱烧给她。”
容恪没有说话,沉静地拂下了眼睑,冉烟浓握着木勺,紧张地看着容恪。
即便祖母在九泉之下得到了妥善的照顾,可她终归是埋骨异国,被儿子和亲生的孙子一手断送了她的晚年……
想到这儿,冉烟浓便忍不住伤心。想得到祖母是个和蔼的人,因为在容恪幼时,没有人对他好,祖母却是唯一一个,他明明很悲恸,却要装作陌生,只是那么信口一提,在难过时,还要故露笑颜。
容恪把每一个人的善意都记着,也会记着别人做的恶。当年的雪山上发生了什么,父子四人两死一残,冉烟浓越来越好奇,但却越来越不敢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