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刚带上门,尚未来得及转身,便听穆恩的声音响起:
“你这孩子,能不能不要跟做贼一样。”
“嘿嘿,”郭晔小心赔笑着,伸手拂过墙上的根须,对不远处一道金色身影拱手致意。“这不是第一次来吗?”
由于行动不便,穆恩在指路后没有随之一同下来,令郭晔心中不免毛毛的,直到现在海神阁里认识他的也就三人,万一被扔出去就不妙了。
仿佛看穿郭晔心中所想,那金色光影没好气道:“只要说是奉了老夫的意,便没人会对你如何,这贼眉鼠眼的样子反而容易让人误会。”
“下次注意,下次注意……”
甬道的地势逐渐向下,郭晔预估这里较一层还要低上两米左右,房间位于黄金树的根部位置,墙壁缝隙间隐约可见阳光透入。
无数根须从泥土中伸展,隐隐透着强大的生命气息。当郭晔走入这个房间,环顾四周时,刹那间便被惊喜淹没。
这一刻,他好像一只掉进油碗的老鼠,除了把自己泡在里面,什么也想不起来。
依老人事先的指示,郭晔在房间一角找了个位置,也不嫌弃,随意地坐在潮湿的泥土上,掏出一个不起眼的瓷瓶。
瓶子里是这次的药。
“记住老夫这些天教给你的,想以其他属性感知光明之力,无论用多长时间都有可能,耐心与专注是必要的。”
听到这话,郭晔若有所思,拔掉瓶塞后将两粒药丸吞入腹内,随即放缓呼吸,做出冥想姿态。
房间内开始浮现出无数光点,不断升腾、荡漾着。黄金树轻轻摇曳着根须,金色的光点涌动,不断飘向郭晔,围绕着他盘旋飞舞,拉成千百条光带,与他身上泛起的碧色相融。
尽管看不到这神奇景象,他也能感觉到体内的阵阵清凉,精神也为之一振。这是平生见过最为浓郁纯正的生命力量,体内的暗疾与伤患在黄金树的影响下,正逐渐进入自我修复的状态。
郭晔体会着这伟大植物的威能,如黄金树这类生命,已无法用单纯的植物来形容,它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凝聚着世界的一丝规则,无论换成谁都有无限益处。
对他也是如此,不仅限于生命力量,黄金树同时展现出与光明有关的规则,相较之下,武魂更为契合的郭晔肯定较常人能领悟得多些。
此时他的意识已进入一个奇妙的地方。
这是郭晔首次见到精神之海,尽管不大,却是由碧绿色的生命之水构成,每一滴海水中,都蕴含着浓郁到不可思议的力量。
他逐渐有了一丝明悟,自己正在试图触摸黄金树的规则,在穆老的引领下,精神已经与其相互接洽。想到这里,现实中的郭晔嘴角勾起一丝微笑,精神体坠入绿色的海洋中。
一片不大的海洋,仿佛包裹着整个世界。
总角之岁的少年看似随意坐在房间中央,随着泥土外的风声轻轻摇晃身体,头顶生出一缕光线,尚不如风中的一盏残烛,尽管极微弱,但终究是亮着的。
穆恩的投影痴痴地看着,看着他身上的光明,仿佛酣醉到不愿醒来。
直到这时他才肯定,这同样是自己的幸运。
……
时间飞逝如水,自庄蹻与林樗联手救治唐雅,已过五日。
树下的巨茧晃动一下,上面出现一道裂缝,伸出一只细嫩的手,手指纤长,晶莹如玉。手指抓住缝隙,用力撕开,随后一具细瘦的身体从巨茧中掉出,摔在地上。
破茧而出后,唐雅休息了好一阵才挣扎着坐起,双手撑地,喘息着抬起了头。
样子无多大变化,只是脸颊再次消瘦些许,皮肤变得白皙许多。她就坐在那里,脸上表情变幻,有惶恐,迷惑与惊诧,渐渐归于平淡,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尝试站起时,唐雅忽地感觉到无法形容的饥饿,来得是如此强烈,轻而易举地压制残余的理智。
目光落在巨茧的碎片上,她腹中饥饿如火焰般燃烧,一时间,视线内别无他物。
“就算是完成了吧,这样无论对谁,也算有个交代。”
林樗在远处观察这一切,对一旁的老师说道。
“也只能如此了,武魂是人体内最为神秘的部分,即便是我,也无法做太多事情。邪恶的根苗已经种下,我们可以将泥土之上的尽情铲除,但对于余下的部分,只能祈祷没有复生的那天。”
庄蹻摩挲着中指上一枚翡翠扳指,他的学生再次转回,问道:
“我加了些自己的东西,您也留了自己的后手,我能问问那是什么吗?”
“你的手法还是太粗糙了,很容易被人察觉。”
答非所问。
“虽然是穆老的要求,但我终究还是答应了,因此必须要为此事负责。她今生若能安分守己自然最好,如果发生最坏的情况,再次被邪念操纵心灵,那她第一个想起来的便会是我。”
“她若想以吞噬之威贯彻天地,那也好,先试着将我的生命之树吞下去吧。”
身后传来一阵低沉的笑。
“所以说太粗糙了,”在自己的学生面前,庄蹻没有端着架子,右手把着小壶向嘴里灌茶水。“我做的事很简单,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她第一个想起的是我而不是你。”
“年轻人就是容易急躁,老夫还没死呢,这种事哪轮得到你?”
“那就等将来吧。”并不轻松的话题,林樗居然在笑。
“只希望不是将来的祸事吧。”
……
星罗,滨海省,红石城东。
郭璥站在如雨的月光下,仰望似乎遥不可及的星斗,他身处庭院的中央,初秋的暖风从西北方吹来,携着阵阵燥热打在他的肩上。
老者巍然不动,任凭着晚风吹拂,身体无理由地维持紧绷,覆盖在坚硬骨架上的,是老树根般强健虬结的肌肉。
血液在皮肤下流淌着,将身体带动着一齐变得滚热。郭璥对自己的身体尚算满意,在这个年纪上,大部分老人只能扶着拐杖行走。
听说人死后会化作天上的星辰,他觉得每一颗星都像那些离去很久的朋友们,大陆上风云变幻,气氛已不若往昔,即便坚硬如他,也需要心灵上的托付。
他直起身,从桩法中恢复到日常的样子,汗水从上身肌肉缝隙中滑落。郭璥擦干身体,换上贴身的里衣,想起多年以前,自己在泥浆水中翻滚的样子。
他忽然笑了。
那时的自己,才称得上意气风发。
漆黑的武士服依旧贴合身体,五十年过去了,郭璥的腰背依旧那样强健,未曾有一时半刻的佝偻,或生出不必要的赘肉。
他依旧是个战士。
感受身体内部传出的嘶喊,他突然想活动一下筋骨。走向院门,招呼躲在墙后的女孩过来,粗糙的掌心按在肩头。
女孩微撅着嘴,一脸的不开心,默默地与祖父对视。
“不高兴吗?”
“都不管我!”郭灵将脸扭到一边,好像不想理他。
“谁不管你了?”
“您这些天总是闷在院子里,老爹也是见首不见尾,只有晚上一会待在家里,还总是谁也不见。”郭灵一双大眼眨啊眨的。“小晔子不在,现在只剩我一个人了。”
郭璥的笑容有点苦涩。
“去叫你父亲来。”
教育,真是一个充满魔性的词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