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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庸师、庸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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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就算两清,我也不想再清算些什么,难道要拿你们出气?”

    “事情一码归一码,是蛟精解与海主,是鬼祟解与阎王。迁怒于别人的事,我不愿做。”

    说罢又看向贝贝:“我曾答应过她,不因此事来烦扰你们,却未料是你们主动找上我。”

    贝贝退到霍雨浩身后,细声细气道:“其实我也想向你了解一下,毕竟那晚你第一个遇见小雅,她究竟为何会变成那副样子,与之前全然不同。”

    “你知道,有时人受了刺激,便会做出些后悔终生的决定,这无论对谁都是悲剧。”

    郭晔皱着眉,似乎这个问题难倒了他,“我也不知。”

    “当时她二话不说直接扑过来,我只顾着逃过性命,哪留意这许多?身上倒是被蓝银草撕掉几块肉,现在还留着疤,你要看一下吗?”

    贝贝面露哀戚之色,霍雨浩抬头,直愣的眼神逐渐有了颜色,“我不相信。”

    他的声音悲苦:“我不信小雅老师会是这样的人,你再想想,应该还有其他原因,或者说,你不愿告诉我们?”

    “不愿,还是别的什么?”

    人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这是常理。王冬面露不忍,以近乎央求的眼神看去,却发现郭晔的样子更加痛苦。

    “霍老大,你究竟想听什么告诉我好不好?我可以给你背一遍。”

    “郭晔,雨浩他不是……”

    郭晔抬起左手,阻住她的话,掌心处,是梅花状的疤痕。

    “我之所以尽力忘掉那个晚上,不愿再回想,因为这段记忆带给我只有痛苦。她用武魂在这捅了个窟窿,距离我的心脏不足一尺,我现在人就在这里,你们要不要替她完成这最后一步,替自己的门主把手尾收拾干净,嗯?”

    话不多,却字字诛心,霍雨浩下意识捂住胸口,仿佛险些被穿心的是自己。

    “学长,既然你从旁人那里打听到了经过,这些问题,你为何不去问另一位当事人?亦或者,那日穆老也在,虽到得晚些,也算是赶上终场,为何不去问他们?”

    “玄祖不愿说,并不许我问,小雅……我怕她情绪再度失控,便不敢问。”

    郭晔嘴角浮现微弱笑纹,发出苍狼夜嚎般的声音,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所以你便来问我,我是该感谢你的信任,还是如何?”

    “我只想求你帮忙,解开她的心结。小雅已郁郁寡欢数月,我能感觉出,这件事一直在她心中,从未结束。”

    贝贝声音哽住,突然卷起右臂袖子,“我明白这件事是我们无理,但为了小雅只好如此。刚刚情绪失控,不小心伤了你,你若真能化解此事,我将这只手赔给你便是。”

    无论唐门绝学,亦或蓝电霸王龙,功力大多都在手上。没了右手,人也就废了一半。

    拳头攥得紧紧,郭晔伤感半秒,闭目调息,渐渐恢复平静,忽然眼现清光:“我不会伤害老头子的玄孙,你的手我不要,但,倘若我也无能为力呢?”

    贝贝肃容默视,许久叹一声:“拜托你,先试试吧,我们走。”

    ……

    “他今天有课,哪也不去。”

    四人方欲登船,耳中忽闻人声,定睛看去,空荡荡的小船里,不知何时竟坐着一人。霍雨浩骇然,尽管心神失守,却对此人到来全然不知,令他大为震惊。贝贝如失三魂五魄,声音带些微颤抖:“您是?”

    “被你们当人犯押着的,是我的学生。”

    郭晔抬手作礼,那人只是点头,目光不离贝贝霍雨浩两人。

    “您姓林?”

    “对,”林樗两眼有中年人的血丝:“给那丫头治疗的人,有我一个,对她的情况,也算稍有了解。”

    贝贝脸上一热,咳了几声,“请您指教一二,学生感激不尽。”

    对他的神色,林樗瞥一眼便道:“噢……才十六七岁的女孩子,居然成了邪魂师,真是可惜。”

    “小雅不是已被治好了吗?”

    “理论上是,”林樗不耐烦地眨眨眼,似有困倦,“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说的便是路边野草,她的暗黑蓝银草也是同理。我和老师联手将邪气抹去,但只要念头不退,天知道会不会死灰复燃。”

    贝贝面容阴惨:“如何退了执念?”

    “你问我,我去问谁?这个问题恐怕穆老也无法回答你。”林樗起身上岸,语气不善:“如果她一直放不下胸中仇恨,忘不了力量的快感,堕落,也不过是一念之间。”

    “我相信小雅,或许需要的时间会长一些,但她会想通的。”

    “或许吧,”林樗压低喉音:“尽管这些天进益缓慢,但她的力量,有一部分便来自我的学生。”

    “你怎知道,她所纠结的,不是食欲未能满足的失落?”

    “不!”

    霍雨浩下意识喊道,脖颈右侧血管迸起,呈淡蓝的一线。“小雅老师绝不是这样的人。”

    林樗赞叹地“哈”一声,耳边响起风吹嫩叶之声,止语闭目,享受这细腻音质,血液里似有雨伞撑开。

    少年脸涨得通红,正欲开口,手掌感到一阵冰凉,被王冬轻轻握住。

    “穆老是我尊敬的前辈,看在他面子上,我便多几句嘴。你们有时间骚扰我的学生,不如开诚布公地问问,她最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就算情绪真的失控,海神阁也有能力调理。”

    “我可以打包票,这女孩的心结,与他无关。将目光放在旁人身上,解决不了问题。”

    贝贝不自觉地低头,后退半步,嘴里嘀咕:“我明白了,谢谢您。”

    林樗散着眼神,像沉迷在惬意的风声中。

    浩冬似有迷茫,郭晔眼观鼻鼻观心,贝贝猛地退步,因感偷袭,似有柄刀正无声切向脖颈。

    却无动静,他扭头看向身后,肩头落着一片新叶,绿色映在眼里。

    贝贝苦笑着回身,自己这段日子受心神所累,已变得疑神疑鬼。再抬眼时,林樗已不在原地,肩上落了只手。

    “未来的事谈完了,说说过去的吧。”

    林樗的手细长白净,没有中年人常有的皱皮,像是年轻人的。

    “我的学生用点心招待你们,你却将他推在地下,这倒也符合学院传统,不敢惹事是庸才嘛……那我作为庸才的老师,把你这天才扔下湖是否也顺理成章?”

    贝贝的右眉跳动一下,目光骇然。当林樗的手掌落到肩上,全身经脉仿佛浸入北冥天池,困倦到不愿醒来,躁动的雷霆也瞬间沉寂下去。

    至于自身体力,对方虽是辅助系,却比他多了三个万年魂环。

    “我当时……”

    “是,或者不是?”林樗眼光冰寒。

    霍雨浩死死盯着两人,王冬再次用央求眼神看向郭晔。

    “老师我……”

    “还不到你的发言时间。”

    贝贝神情索然,眼皮阖上,遮住眼底的一丝屈辱。

    “是。”

    出人意料的,林樗得到答案后便放了手,退开一步。

    “这是个建议,也是通知,以后没有别的事情,不要再打扰我的学生。”

    贝贝的肩背萎顿,精神似遭极大挫折,踉跄着上了船,坐下便不再动弹,有些失魂落魄。

    王冬眼中含了悲伤,自小一帆风顺的她,从未体会过这种感觉,沉闷的气氛令她十分压抑。

    霍雨浩沉默不言。

    “班长。”

    船头绳索解开前,郭晔忽然叫住了他。

    霍雨浩抬头,眼中含了无数情绪:悲痛、纠结、迷茫、愤怒……不一而足。“还有什么事?”

    “老太太也很挂念你们三个,有时间,去看看她吧。”

    ……

    望着小船渐行渐远,水波不兴,泯灭了痕迹,师生二人对视一眼,均感疲态。

    “你上哪去?今天的内容还没开始。”

    “学生下午的课……”

    “替你请假了,你以为我之前在忽悠他们?”林樗嘴角纹路如沟,“想起来了,上月你在周漪的课上开小差,不知道跑去哪里,只说是有我的课。”

    郭晔汗如雨下。

    林樗平淡笑言:“我没揭穿你,不过,下不为例。”

    “先前和他们起冲突的学生,是你朋友?”

    “嗯,”郭晔脸上浮现些许笑意,放松下来,“见面次数不多,但也算是。”

    林樗长叹一声,似在追忆。

    “既然如此,你当时便应该向他求助,我不是每次都能及时出现的。只要将事情闹大,我不信他们能强行带走你。”

    他的神色萧索,回首遥望湖中岛屿,转而仰望苍天:“知道你不愿将麻烦带给别人,但这种‘保护’多了,有时会令人觉得隔了层很厚的障壁,关系也会渐渐疏远。”

    “学生当时想着,躲得过这次,总不可能每次都躲,不如去试着做个了结。”

    扑通!

    郭晔被林樗单手拎起,扔进冰冷的湖中。

    脑袋伸出湖面,郭晔吐出一口湖水,神色愕然。老师与他的交流,几乎都以言语进行,类似的互动还从来未曾有过。

    以林樗的性格,这或许已算得上惩罚。

    他有些不知所措,身体泡在水里,连上岸都不敢。

    “你给我记好了,”林樗的声音比湖水温度还低,“别的事情无所谓,这件事,能躲几次便躲几次,最好躲到你和那丫头其中一个死掉。”

    “为什么……”

    “为什么?”他脸色渐渐沉重:“有一件事,我确实骗了他们,你有可能解开那丫头的心结,用一种特殊方式。”

    “什么方式?”

    “聚宝阁的欠款你还清了?”林樗反问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郭晔点头,湿着身子爬回岸上,半蹲于地,右手护于胸前,身周有水汽萦绕。

    “只是一株残缺的草药,贷了几千金魂币,这价格尚在你能力范围内,因此毫不慌张,但如果是几千万呢?”

    “……我也会郁郁寡欢。”郭晔停下烘烤外衣的动作,情绪低落下去。

    他猜出老师想要表达的意思,只是不愿朝那个方向去想。

    “到那时候,你最期望的,除了从地下挖出宝藏,可能就是聚宝阁倒闭吧?”

    郭晔点了点头,眼神游移不定。

    “为什么我不愿听人说抱歉?当对另一个人的歉意达到无法弥补时,或许只有那人死掉,才会感到心安。”

    林樗的语速越来越快:“这段时间,我和庄老观察过那丫头数次,可以确信的是她也处于迷茫,或者说,不知道自己渴求的究竟是什么。你若真见了她面,也许便能了然,想去赌一次吗?”

    郭晔的头摇成拨浪鼓。

    “若她真对那股力量念念不忘,生机旺盛的魂师便是上佳滋补品。我与庄老不是她可以谋算的,你不大不小正合适,换句话说,已是有了取死之道。”

    “之所以不让你们二人相见,我便是担忧这点。至少,在她状态彻底稳定之前,你离得越远越好,别忘了你已差点被吃掉一次。”

    郭晔舔一下嘴唇,面容煞白。

    “当然,这些还仅限于推测,但我认为可能性并不低。你往后多留神些,两个小的好说,大的那个,用情太深,很容易陷入魔障,若他想到这一关节,我不知道理智能否战胜……感情。”

    见郭晔迟迟不动,林樗咳嗽两声,将他心念勾回,“闲话便说到这里,现在上课。”

    ……

    史莱克城地域辽阔,交通方式自不可能全靠双腿。主干道两旁分布着无数车站,虽然是六轮马车。

    更先进的魂导列车,在明德堂也仅限于草纸上的构想。

    车门本已关闭,旁边又来一位乡下老头,背着沉重行李,蛮横地用木棍敲着车辕。车夫无奈,只得开门让他上去。

    胖老头步履蹒跚,上车后四周张望一阵,觅了个角落坐下。

    顾不得怀中的金子,胡肥子轻轻揉搓面皮,还好,伪装没有问题。

    他非常痛恨自己之前做的决定,如果事先知道会牵扯出这么多麻烦,即便舍了屠户帮不要,也不会陷进这么大的漩涡里去。

    想起郑屠胸口那个碗口大的洞,胡肥子的脊背便阵阵发凉。

    马车行出几里路,出于谨慎,他想要换一辆乘坐。下一辆车来了,刚推开车门便传出一股奢靡气息,雄壮如山的汉子敞着征衫,大马金刀坐在当中,对他露齿一笑,牙缝里夹杂鲜红的肉丝。

    “杀猪的,这么晚了,想去哪里?”

    胡肥子双腿一软,汗水瞬间浸透了夹袄,目光中满是绝望。

    他哆嗦着上了车,回手关闭车门,因手臂颤抖得过于剧烈,连续三次才算关上。

    这次不是伪装。

    他努力不去看自己被扒成白羊的小妾,更不想看那双粗糙的手,在小妾身上游走的场景。

    “我要的东西找到了?”

    汉子斜睨了一眼,手上动作不停。

    胡肥子扑通一声跪倒,脑门上汗如雨下,连忙道:“您的吩咐小的自然全力以赴,只是手下人想要溜号,才被我收拾掉。如今已将范围限定在几人之中,只要再给我几天时间,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汉子手一抖,将光溜溜的女人丢在车板上,直起身笑道:“太晚了,福禄洞已经有了新的中人,你已经失败了。”

    胡肥子大骇,连连摇手道:“不可能,不可能!”

    “不可能那么快,我的人没发现一窟鬼有什么动静!”

    汉子嘴角勾起,似在嘲讽。

    “你刚说把你的人收拾掉……实话告诉你,就是今天早上的事,有人拿着赎银下了洞,并且和一窟鬼连上了线。”

    “不干我事!你给我的时间太短了!”

    汉子笑道:“是你躲得太快了,我花了好几天时间才找到你,否则何至于此?”

    胡肥子目光惊惧,坐着连连倒退,紧贴在车壁上,庞大的身躯堆出肥肉。直到退无可退,对方也未有松口表示,才想起自己后腰还挂着家伙,虎吼一声,斧子便朝壮汉飞去。

    那汉子哈哈一笑,三根手指捏住斧刃,只是稍稍用力一扭,便将其从胡肥子手中夺下来。

    他随手抛掉斧子,狞笑道:

    “你一个杀猪宰羊的腌臜货,也配和我动手?”

    胡肥子两眼泛白,大叫一声,撞开车门飞扑出去。随身金子落在地上也顾不得,一心亡命奔逃,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汉子不紧不慢地掩上车门,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柄直刃长刀,像是古井中反射的一泓明月。

    左手轻轻拗断女人的脖子,右手举刀。耳听胡肥子沉重的脚步越来越远,他朝虚空里挥了一下,响起低沉的利器入肉声,犹如庖丁奏刀,其音騞然,可打消所有俗情。

    远处传来肉体坠地声。

    “死人啦——”

    行人狼奔豕突,有胆大者趁乱捡拾散落的金块,街面一下宽敞许多。汉子重新坐下,脚踩妇人柔软的胸脯,敲了敲车厢壁,“该走了。”

    他收起武魂,自怀中掏出张草纸,默念上面的人名,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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