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夜宴

nbsp; “……那我更不想去了。”

    他心知这种事只要答应了绝对后患无穷，干脆一开始便不松口。

    “唉，你这孩子。”

    郭子颐直起身，抬手遮住半张脸，换了悲伤语气：“小时候，我和你妈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喂……把你养大，想不到这么快就不听话了。”

    郭晔只觉后背在嗖嗖往外冒冷汗，脸上强忍着不露任何表情，要打他骂他都能忍过去，来这个真受不了。

    从指头缝里见儿子不为所动，他的声音又凄凉些：“本想等你长大后领个姑娘回来，看来我们老郭家是没指望了……”

    郭晔很想说我才十三岁啊！

    “爸，”他抹一把脑门上的汗：“我如果不去，对咱家会有什么影响吗？”

    “那钰南诚对咱们一向爱答不理，总不可能突然转了性子。这四份请柬，某种程度上就是给你一个人的。”

    “我？”

    “整个滨海省，就你一个进了史莱克，你说他能不上心吗？”

    郭晔先是一愣，紧接着差点没蹦起来——当初敲锣打鼓宣扬这事的不是您吗！

    大致能猜出老爹的想法，除了上述理由，更重要的可能是展示他这宝贝儿子，毕竟总逮着沈万四一人炫耀也没什么成就感。

    小小的红石城已经无法满足老爹的胃口。

    想通这点，郭晔倒觉此事并非不可接受。也罢，能让老爹开心一次也算值了，权当效仿先人彩衣娱亲之举。

    “好吧我去。”

    话音未落，郭子颐立刻把手拿下来，哪还有半点悲伤的样子？

    “就这么说定了，咱们收拾收拾一会出发，等事情完了你直接去学院就好。”

    待他走后，郭晔将额头抵在墙上，撞得邦邦响。

    ……

    这金玉城，郭晔还是第一次来。在城边街市观看，那关厢人烟凑集，又见大街上酒楼妓馆，热闹非凡，不愧为滨海第一大城。有道是：金城万年坚，临山水色鲜；通湖船入市，千家店垂帘；楼台人烟广，巷陌客贾喧。

    虽也称得上新奇，却未能带来多少震撼，史莱克城都住过了，何况这金玉？

    行彀多时，方到伯爵府邸，左手边是审理厅长史府，右手边为迎宾馆典膳房。抬眼便是高大牌楼，与红石城这等偏僻小地，自不可同日而语。

    父子俩难得换了身正装，郭子颐还特地修剪了胡须，衬托出成熟男性的韵味。出示了请柬，府门前有陪侍的人役，两人随之入府。

    但见那张灯灿烂，结彩飘飖；镀金桌围轻纱，蔽人眼目，彩漆椅覆锦绣，更添风光；三五道菜肴甘美，香似丹桂，配几瓶荤素美酒，赛过琼浆。

    两厢数不尽的吹弹歌舞，撮弄优伶；品种皆备，色行出奇。

    场内的人并不轻松，尽管整体气氛算是活泼，空气却沉闷得仿佛凝固，这是有强力魂师释放威压的迹象。郭子颐对此权当清风拂面，郭晔也只是隐隐觉得不适，而从其他人细微的表情变动可以看出，他们并无表面上那般轻松。

    真正强大的魂师绝不会抵御不了这股威压，可以说，大部分少年人只是在摆样子，装出实力强劲的模样，实际可能连大魂师修为都无。这种做派在大陆上极为常见，都是拼命向最高处靠拢，试图获得上位者青睐而已。

    “啧啧，咱家可摆不出这般排场。”郭子颐赞叹一番，在儿子耳边道：“你看那边是东阳赵氏的女儿，小小年纪就是美人胚子……”

    “爸，”郭晔有些不满：“看她现在样子比我至少大半轮吧？你说我去叫她声阿姨合适不？”

    “那沙河尹家的这位小姐呢？这身板一看就结实。”

    “她这腰比二伯还粗，少于二百斤我把眼珠子抠出来当泡踩。”

    “话说儿子啊，”郭子颐突然来了精神：“你是不是在学院有中意的了？”

    郭晔险些崴了脚：“没有！”但父亲脸上表情似乎不愿相信。

    “去吧，”在儿子肩上一推：“好好吃好好玩，老爹去别厢转转。”

    见他停下脚步，郭晔大急：“您这是要上哪去？”

    “看看这周围，”郭子颐环顾一周，有些掩饰不住自己的窃笑：“不都是像你一样的小年轻？我们这些半老头要找自己的乐子。”

    场内盛装打扮的少男少女彼此穿梭，互相攀谈，学着长辈进行虚情假意的追逐游戏。坐在最上首的是个盛装妇人，面衬桃花，鬟堆金丝；红绡配玉环，碧簪显珠翠；十指春笋纤纤，妩媚多姿，两眼秋波妖娆，绝非凡类。

    那无处不在的压迫感，源头似乎便是此人。郭晔心思转了一转，这女子想来便是伯爵夫人，能长成这般祸水模样，这钰南诚也是有手段的人。

    女子不远处是个翩翩少年，丰姿英伟，相貌轩昂，正被几位姑娘围住攀谈。看面目，年纪应大他几岁，应当就是这盛会的主角了。

    人群中，大多是郭晔不认识的。沈沫曦独自坐在角落，面容焦虑，有几个男孩挤在身周大献殷勤，虽只得到礼貌性的回应，也摆出一副狗皮膏药相。

    沈家大小姐天赋不差，样貌更称得上等，是这群半大小子眼中的绝佳目标。而她的烦恼也来源于此，这里每个人都来自世家大族，父亲也不好全部开罪，因此只能一一应付。

    郭晔不认识多少人，但认识他的明显多些，未及着座，周围便有一片目光落在身上，令他有些不自在。

    这些目光大多为好奇，他们都想见识一下史莱克的学员是什么样子。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如天魂公主或红尘小姐那般热爱皮囊，实力，才是最大的加分项。

    投过来的目光，有些很快变成炽热，还夹杂些掩饰过的妒忌，其中有男有女。郭晔眼观鼻鼻观心，落座后便打量起盘子上的花纹，两耳微不可察地抖动，将周围的窃窃私语收入其中。

    对这次聚会，他还是想多收集些信息，将来说不定就会和某一位打交道，虽然效果可能不如人意。

    “那边就是史莱克的那个，叫郭晔对吧？看着还挺老实的。”

    这声音属于某个花季少女。

    “就是模样小了点，可能比我弟弟还小呢。”

    “小自有小的好，你不懂……”

    类似的对话还有不少，女孩们张扬起来丝毫不亚男孩。郭晔实在受不了，起身去换个盘子，才发现自己衬衣早湿透了。

    没走出几步，便有容貌艳丽的少女直截了当地表现兴趣。在酒精的鼓动下，大大方方地拦在前面，满脸都是等他撞上来的暗示。

    郭晔不动声色地侧向移动，却发现两旁道路同样被占据，这阵势，贝贝见了都要甘拜下风。

    女孩们年纪都比他要大几岁，只是不断用眼神扫射，有的尖锐森冷恨不得戳出个洞，也有的活力四射仿佛要一口吞了他。见包围圈已然铸成，女孩们缓缓逼近，随时准备整个人贴上来。

    郭晔一时进退失据，类似的场面还有好几起，都是些较为出众的子弟。钰脩身边的人比他们加起来还多，只是瞧他谈笑风生的样子，明显已进入宠辱不惊的境地。

    藏在桌下的手已将裙角攥成一团，沈沫曦扫视一周，忽然间眼睛一亮。

    大厅的另一端，郭晔正努力用礼貌的态度应付几个女孩，只是明显看得出来节节败退。现在敌军数量是他的七倍，每人都在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如果一开始她们恨不得将其拆解瓜分，现在反多了些耐心，这男孩和平时见到的有些不同，言谈举止也算有趣，是值得花心思的猎物。

    眼见包围圈又多一位，郭晔眼中多了些绝望之色，却发现来人他认识。

    沈沫曦朝他眨了眨眼，用口型道：帮我一下。

    见她处境与自己类似，郭晔瞬间明白是怎么回事，大脑略作思考便轻轻点头，他的算盘也大同小异。

    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嘛。

    “走，去那边喝一杯。”

    沈沫曦挤开人群，两人装作熟络的样子，远离这群魑魅魍魉。

    有男生面呈不忿，得知郭晔的身份后，也只能酸溜溜地瞧上几眼。万物宗还好说，他们不认为自己能与史莱克的怪物竞争。唯一令郭晔不舒服的眼神在人群深处，好像是云守程的次子，只是一闪便看不见了。

    沈沫曦松了口气，郭晔的处境依然未得到多少改善。虽然是钰家举办的宴会，来者也非泛泛之辈，她们年轻且放肆，并未将沈家小姐放在眼中，或者至少不怕沈万四。

    在她们看来，如果能钓到这小子自然再好不过，背后的家族也一定会支持，即便不行，能尝尝味道也好。

    本来这就是欲望泛滥的世界。

    他们只得一刻不停地移动，沈沫曦完全将郭晔当作辟邪物，并且似乎比预想中还好用。直到稍拉开些距离，两人才有交流的余暇。

    “你也是被家里送来的？”

    “对，好不容易有这次机会，父亲对此相当看重，他倒不一定求我觅个佳婿，只是向伯爵表个态而已。大哥有过婚约，所以我就来了。”

    “那边的就是钰公子吧，你没想过去分一杯羹？”

    沈沫曦白他一眼，“多谢你了，这点自知之明我是还有的。”

    “小小年纪，也算难为你了。”郭晔叹道。

    “我看你刚才也是一副要哭的样子啊。”

    两人相视一笑，这时他们是有默契的，之前那点不快早已不放在心上。

    只惜好景不长，随着宴会的进行，两环修为的沈沫曦都面露疲态，这时郭晔的轻松显得那样不同寻常。等他发现这点时想要调整，可惜已经晚了，在这个世界，力量在哪里都是人们崇拜与畏惧的对象。

    “你还挺受欢迎嘛。”沈沫曦调笑道。

    “呵呵……”郭晔笑得十分勉强：“如果不是顶着史莱克的名头，你猜有没有人理我？”

    就在他即将掌控不住场面时，有位衣着随意的老人走过来，对已经要开始伸手拉扯的女孩们微笑道：

    “年轻的小姐们，请等一会再闹，我家主人与这位小哥有些话要说。”

    ……

    郭晔在宴会上滴酒不沾，除了矜持，更因为本身酒量就浅，而这点完全遗传自他父亲。

    少年人在一处笑闹取乐，另一间厅子里，自然坐着他们的父辈。相较儿子，郭子颐在这群人里便不显突出。

    在社交场合，用魂力抵御醉意是相当失礼的行为。没过几巡，酒量极差的郭子颐便扛不住了，找借口溜出来吹风，倒也无人管他。

    大陆上小偷多，尤其是多了战乱，干这行的更多。不管要饭的拉车的掏粪的还是当兵的，但凡饿极了起了坏心，第一个想到就是去偷。

    无论史莱克城的佛爷，还是如胡万这等飞贼，各有各的门道。城门里外、市井、酒楼等热闹地方，常年贴着告示防贼。

    凭郭子颐的修为，有人多看他两眼都能察觉，不料被人多灌几杯黄汤便成了打盹老虎，在这金玉城折了一回。

    正当他拄着墙干呕时，有个穿大褂的瘦子从旁走过，碰了他一下。郭子颐捂着嘴，挥手示意那人让开，瘦子低下头钻入人群。

    一阵嗝上来，他没忍住，在墙角吐了两口，身子反舒坦多了。褪下外套，忽觉兜里沉甸甸的，铛啷一声响，一个黄澄澄的玩意掉在地上，竟是条小黄鱼。

    怪事，郭子颐心想，没见过这东西啊。

    他披上衣服，转身便找那瘦子，早不见人影。小黄鱼拿在手里颠颠，估计有五两重，上面打着貔貅标记，角上还印个“玉”字，用指甲弹两下，成色很足。

    这瘦子多半也是个贼，只是哪有贼往人兜里塞金条的？郭子颐正纳闷，有个年轻人走过来，身后跟着几个短打扮的泼皮。

    那年轻人露着小臂，上面纹着两条张牙舞爪的龙，银盘似的面皮，骨架清瘦。走近来细看，竟是个半大姑娘。

    小姑娘指指郭子颐手中的小黄鱼，以命令口吻道：“给我看看。”

    见他犹豫，一个泼皮上来伸手便夺：“贼骨头！”

    郭子颐冷笑，也不见有何动作，那人软软倒了下去。后面几个抽出匕首围上来，却被那姑娘喝止：

    “都别乱动！”

    随后伸手去扯郭子颐胳膊，动作却是不慢。郭子颐皱了下眉，反手擒住她手腕，任其如何挣扎都不得脱。

    可能是被捏痛了，那姑娘咬着牙道：“再不放手，姑奶奶定让你后悔！”

    瞧着这比儿子大不多少的丫头，郭子颐也不与她计较，微微一笑，轻轻将手松开。刚才的短暂接触，他已判断这姑娘修为不弱，与之前遇见的钰脩相差无几，却不知是谁家女儿。

    “喂，刚才是我们认错了，这东西从哪来的？”

    “不知道，莫名其妙就跑到身上。”

    那姑娘明显不信他的话，揉着胳膊忿忿道：“你敢不敢跟我们去见一个人？反正你不敢我们也总能找到你。”

    “去哪？”

    “跟我们走便是了，谅你这乡巴佬也不认识。”

    先前被他打晕的，喷一口水便悠悠醒转。一行人将郭子颐围在当中，形如押送，看得他在心里偷笑，反正闲来无事，有人陪着转转也好。

    小姑娘可能是消了气，盯着他的脸道：“看你也是有些手段的人，应该不至于做这等下流勾当，只要把事情解释清楚就没事了。”

    刚到地方，郭子颐噗嗤一声乐了，这他娘的不是玉阙楼吗？对此行的目标，已然猜到几分。几个人不明就里，带他进了顶层一间阁子，里面坐着个男人，正埋头吃饭。

    “海叔！”

    那男人只是摆摆手，喝了口汤，掏出手巾擦嘴，抬头一看，明显是愣了一下。

    “郭先生？”

    郭子颐没回话，笑得牙不见眼，没想到这么快又见到第五海，还是被当贼带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