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誩却觉得心里填了满满的一坛子蜜,笑容在双脚着地的时候彻底绽开,双手从沈雁肩上紧紧搂过去,补上一个吻作为“奖励”……而“颁奖时间”比任何一次都长。
第一次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吻这个人,却觉得很坦然。坦然到一种幸福的地步——
“走吧。”他说,把头深深埋进对方怀里。
说是这么说,却仍旧双目闭合全心全意地享受这一刻的温暖,完全舍不得松手。
沈雁无声地笑笑。
“叫一声‘阿雁’,我就跟你走。”耳边这个男人低低耳语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打在心坎上,叫那里怦怦直跳。
狡猾……每到这种关键时刻就好狡猾。
“不要以为……每次都能得逞。”他压低声音,稍稍抵抗了一下。
可当面前的人悄然衔住他半边发红的耳朵,从上至下慢慢咬过去,他实在抵抗不得,到底还是让这个人得逞了一回。
“阿雁。”埋在衣领里的声音非常沙哑,被围巾焐得暖烘烘的,大冷天听起来心都有点儿烫。
沈雁满足地笑起来,最后在那片热乎乎的耳廓上温柔地“啾”了一下,再默默抱了许久才舍得放开,原路返回。
谈子贤其实早就到了,在发短信之前已经在咖啡店门口站了一段时间。
他知道这两个人肯定会磨磨蹭蹭一段时间才回来,所以一路上也不慌不忙地慢慢往星巴克的方向走,到了地方便自己一个人在墙下用手机打开邮箱看工作邮件,直到一辆在不远处的路边停下的车匆匆朝他降下车窗。
“他们还没回来呢,”谈子贤从容地走过去,站定在车前对车里的人说,“你再等等吧。”
裘天扬听说人还没有到,稍稍地松了一口气。
谈子贤瞥了瞥这个人一副暂免一死的模样,不动声色地抬了抬唇角,继续低头查阅邮件。裘天扬这时候回过神来,忙道:“你先上车啊,外边冷。”
谈子贤摇摇头:“我其实去不去都一样,一个局外人,不去更好。我反正没事就出来吹吹风,待会儿归期他们到了,我自己打车回去。”
见裘天扬似乎愣了愣,又淡淡撇下一句:“车窗关上,你也知道外边冷……”
“子贤,”裘天扬忽然轻轻呼唤一声,“求你了。”
这种声音用这种语调,根本就是犯规。但,自己居然一直没办法当一个铁石心肠的裁判——
谈子贤蹙着眉默默思考两秒钟,到底还是挪动脚步,打开车门坐到了副驾驶座上,不动声色地关上了门也关上了车窗。尽管他自始至终都是一脸“既然你求我我就可怜你一次”的神情,裘天扬还是笑得很释然,右手放开方向盘轻轻伸过去把对方的左手握在手中。其实也算不上多冰凉,可还是揉一揉比较安心。
谈子贤不声不响地任他由手背揉到手心,自顾自靠在座椅上静静眺望远处的大街小巷。
车里没开灯。
即使夜再黑再浓,灯火通明的城市一角仍旧有光微微照入车窗,在他的眼镜片上折射成一块块光的碎片。之前也有过这种外面过节人潮匆匆在光中穿梭,而自己一个人坐在不开灯的房间里面默默远观的经历——不同的是,现在旁边有个人握着自己的手,所在之处似乎也没那么冷清了。
“你又发烧了吗?”那个人的手暖乎乎的,好烦。对于他这种习惯于低温的人来说,真的好烦。
这句话的用意除了提醒对方放手,还在明里暗里拿他上次在门口坐了一夜结果第二天高烧不退的事嘲讽他。
“我要发烧了,你照顾我?”裘天扬的声音低沉浑厚,在这个密闭空间内几乎有种从扬声器里出来的、微微震荡回旋的感觉。不愧是当年当过一回大神的人,连这种反过来揶揄自己的反应力都很出色。
“你少贫了。”谈子贤的语气可能让裘天扬以为他要把手抽出来,所以在那一刻手掌紧紧收拢了一下,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对方并没有抽出手,而他这么一抓倒是抓得更牢固了,挣都挣不开。
谈子贤皱了皱眉,终于肯转过头面向他。
只见裘天扬在微光下一动不动看着自己,那双眼睛是真挑不出瑕疵,又好看又有神,尽管这一年多的时间已经看惯了,被这么认真地盯着看,呼吸还是微微滞了一下。
“快到圣诞节了,想要什么礼物?”眼睛如此,声音也如此。
谈子贤再次别开目光。
“没什么特别想要的。”
至少,在物质上他没什么追求,钱能买到的东西该买的都买了。圣诞节或者新年这样的节日于他而言也可过可不过。
“我刚刚回公司的时候跟我们老总说了,已经把平安夜和圣诞节两天空了出来,你想想要怎么安排,”既然对方不说,裘天扬就自作主张把自己推销出去了,更轻轻欺身凑上去,执起对方的手贴到脸颊边。体温偏低的几根手指碰到体温偏高的皮肤,微微一触便有种短暂的麻痹感,“嗯?”
既然已经有所准备,何必再问自己想要什么。
既然已经知道答案,何必再问。
谈子贤越想越觉得对方可恨,于是冷下脸来,忽然朝那个人的方向一倾身,在若有若无的光线中不经意间碰到了对方的鼻尖,一口气轻轻呵出来,气息顺着唇角流向鬓角,一丝丝地痒着。
“这么有诚意,你倒是把今天晚上也空出来呀?”
“今天晚上——”等一切谈话结束,本来就是空出来给你的。
话还来不及说完,谈子贤的手机忽然响了一声。是齐誩的短信到了,估计人也到了。
两个人都愣了愣,还是谈子贤先回过神,轻轻往后一退和对方分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拿起手机扫了一眼:“他们到了。”
裘天扬微微苦笑一下,再次把车窗降下来,果然看见齐誩和沈雁正往这边走。
他把头探到窗外喊了一声:“归期,这边。”
却不敢向另一个人打招呼。
齐誩远远看见了裘天扬,便朝他招了招手,同时也把另一边手上握着的沈雁的手轻轻一捏,无声胜有声。
沈雁缓缓吸一口气,脚步也没停下,和齐誩并肩走过去。
上车的时候,齐誩坐在谈子贤后面,而沈雁则坐在裘天扬后面——一个后视镜特别容易看到的角度。裘天扬有些拘谨地调了调座椅,给后面空出更多的位置,不过当他发动引擎,打方向灯准备驶出街道的时候,身为司机还是不得不看后视镜。
一眼过去,沈雁一对深黑的眼睛默默与他对上,眼神无波无澜,但是在他看来就如同一片入夜后漆黑的海面,分辨不出底下是不是汹涌的暗潮,一时间心里有些惶惶然,赶紧撤走目光。
谈子贤淡淡一瞥驾驶座上这个人一副不自在的样子,若无其事地开始和齐誩聊刚刚和众位老师们吃饭时的一些话题。
齐誩也一句一句非常自然地去搭话。
有他们在车里面一路交谈,气氛好歹没那么僵。
裘天扬选的地方其实离他们入住的酒店挺近的,一方面也是考虑到如果谈话谈到深夜,送他们俩回去休息也方便。
那是一间主要经营西餐的餐厅,内设包厢和吧台,格调比较上档次,消费理所当然也比一般吃饭的地方要高。裘天扬早早订了一间包厢,位置也选在离外面营业厅远一点的,基本上进去之后听不到半点外面的音乐,隔音非常好。
服务生将他们领到地方之后,就留下了四份菜单,让他们自己选。
因为他们四个人之前都吃过一点东西,其实不饿,所以就先叫了几样小点,送过来后服务生又问酒水。因为第二天他们还有录音工作,裘天扬自己要开车也不能喝多少,所以只选了一支度数非常低的西洋酒,之后讪讪地看住沈雁,半晌才弱弱地笑着征求意见:“……这个可以吗?”
沈雁眼睛看也不看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我不喝。”
场面顿时有些尴尬起来。
齐誩这时候笑着接过了话:“他不喝,是因为他平时就不怎么喝——没关系,我替他喝。”
裘天扬连忙朝齐誩笑了笑,很感激他出来解围:“归期你自己另外点也可以,不一定非要喝这个。”
这时,谈子贤忽然开口:“菜单上的酒都是瓶装酒,外面也买得到,没什么特色。我今晚想试试这间店酒保特制的鸡尾酒,听说评价还不错——归期,你要不要跟我去吧台那边试一杯再回来?”
暗示——这是制造他们一对一谈话机会的暗示。
齐誩心下了然。
“听起来不错,”齐誩抬起头朝裘天扬和沈雁笑笑,主动先从座位上起身,回应了谈子贤的邀请,“那请服务生带我们过去一会儿,你们慢慢聊。”
边说边深深望了沈雁一眼。
沈雁对视回来,默默把头一点,是自己可以处理好,让他放心的意思。
齐誩看到这里不自觉松一口气。倒是裘天扬听说他们俩都要离开,一脸惊讶,显然心理建设还没有完全做好,有些不知所措地茫茫然看着即将退出这场谈话的两个人。不过没办法,机会一旦错过了就不会再有。
齐誩不作声,随服务生和谈子贤一前一后走出包厢,默默带上了门。
“咔嚓”,门锁咬合。
“咔嚓”,也是裘天扬心里左右摇摆不定的思维被剪刀剪断的声音。一旦断掉,思路就接不上了,一时间空白成灾。
虽然一开始就知道齐誩他们可能会有意制造他们独处的机会,不过没想到会来得那么快,连喝一口酒,借着酒精壮胆把话说出来这种最起码的铺垫都没有,直接就把他硬生生推到了悬崖边上。
现在,沈雁在一旁座位上一动不动,连他听起来很平静的呼吸声也似乎成了悬崖上若起若伏的风,一不留神就能叫他失足跌下去。
实在……太长时间没有单独面对面,着实没底。
“我……”
空旷的包厢内只有这一个字徐徐传开,听着更加没底。于是声音断了一阵子才好不容易续上:“我,帮你倒水吧。”
他一边这么说,一边伸手往沈雁面前的玻璃杯里倒水。
或许是因为手微微有点发抖的关系,从瓶口溢出来的水流一晃一晃的,磕磕碰碰眼看就要倒到杯子外面去,他赶紧用另一边手去扶,不料扶没扶成,倒是一不小心把杯子撞翻了,里面盛了一半的水“啪”地一声全洒到桌面上,还有一部分直接打湿了沈雁的膝盖。
裘天扬脸色一变,急急忙忙找纸巾去擦:“对不起,对不起……”
沈雁默默看着他从桌面擦到桌角,扶杯子都扶了好几次才终于扶正,这种狼狈的样子并不是装出来的,忽然就轻轻叹了一口气。
听到他叹气,裘天扬的动作陡然停了。
为什么叹气?
是厌恶,是不耐烦,还是——
这时候,他听到沈雁低声开口:“你不用那么紧张,我不是来这里吵架的。”
裘天扬愣了愣,笑容也像被水泼了一回,有些狼藉。
“是吗……”
两个人相对无言地坐了一会儿。
沈雁不说话。
他也不说话。
现在,惟有默默地继续擦拭桌面,熬过这一阵尴尬再说。裘天扬正这么打算,却在此时听到沈雁无色无味的一句话响起:“爸爸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