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遍野皆彤,暮霭四起,秋风萧瑟。黑夜,转眼便要吞噬尽这狼牙山上的一草一木。
落日的最后一丝余晖即将消失时,山道尽头,西天门处,出现了一条人影。这人身法快极,且熟悉路径,只一柱香工夫,已经掠上天梯,穿过袖筒沟,到了半山腰上。朦胧暮色中,但见这人四十出头年纪,须发散乱,白衣上满是血污,左右双臂上,却各抱了一个小儿,看身型,都是八、九岁的模样。
后半截的上山路越发险峻,盘山石径宽不盈尺,夜色中忽隐忽现,一侧峭壁如铁,耸立千尺;一侧无底悬崖,下方阴风回旋,呜呜作响,声如鬼哭。突出的岩石和伸出石缝的草木不时划过汉子的头脸,每走一步,都是在鬼门关上徘徊。两个孩子紧紧搂住了中年人,大气都不敢透一口。
好容易过了狼牙山上最要命的“阎王鼻”和“小鬼脸”两处难关要道,山路不如先前险峻,离山顶也已经不远,那汉子心头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脚步缓了下来,呼呼喘气,疲累已极。
“爹,歇一会吧?”被左手抱住的小孩拿出汗巾,擦拭着中年汉子额头上的汗珠,轻声说道。
中年汉子回头望了望,只见夜色迷茫,什么都看不见,侧耳倾听半晌,似乎也没有追兵的脚步声,便更加松了口气。数日来的连番恶斗,伤疲交煎,他也实在支持不住,如今夜色已浓,追杀自己的对头不熟悉地形,绝不敢冒险登山,今天晚上,是不用担心了。
“官桂,前边十几步的地方好像有果子,你去摘些来,记得千万小心。朱砂,爹背上的伤口又裂了,你帮我敷些金疮药上去。”一边说着,中年汉子一边轻轻放下了两个孩子。
刚才说话的小孩官桂答应一声,转身去了。他年龄虽小,却身法敏捷,武功根基居然不浅。右手抱的小儿朱砂一言不发,撩起汉子后背的衣襟,从怀中拿出伤药纱布为其包扎,手势纯熟,麻利轻柔,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学过一段日子。
没过多久,官桂用上衣包了一包野果回来,中年汉子却已倚在岩石上睡着了。朱砂正欲叫醒父亲,官桂一把拉住了他,低声说道:“让爹再休息一会儿吧?”朱砂却摇了摇头,说道:“爹说了,你一回来,就叫醒他。”
两兄弟说话时,中年汉子已经醒了过来,拿起一枚野果,就要啃下,忽然脸色一边,一把捏住官桂的上臂,厉声喝问:“这果子,你吃了没有?”
父亲的震怒豪无征兆,两个孩子都吓了一大跳。看着中年汉子颜面扭曲,眼中净是惊惶绝望,官桂一时吓得说不出话来。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摇头道:“没……没有,爹不是说过,饮食先要敬过长辈么?”
中年汉子的脸色登时缓和下来,松开手,将所有的野果扔下山崖,轻轻抚摸着官桂的头顶,说道:“好孩子,乖孩子!没吃就好。这是曼陀罗的果子,你要嘴馋,就死定了。”
“曼陀罗?也就是毒参茄?”一旁的朱砂倒吸一口冷气。曼陀罗果子毒性极强,昔年神医华佗曾用其为主药,配置“麻沸散”,患者将此药与酒一起吞服后人事不知,被开膛破肚又重行缝合后,不仅不死,而且病愈,堪称奇药中的奇药。华佗为曹操所杀,“麻沸散”配方失传,乱服曼陀罗果子的人,大都毙命,后世医者,一直无法配置这玩意儿,倒让曼陀罗越发神秘。
“官桂朱砂,你们在这等境况,依然一片孝心,实在难得。咱们卜家虽然遭此飞灾横祸,还没有绝后呢!只要我卜半夏这次大难不死,在我们父子三人手里,卜家日后必定重振声威!”卜半夏见爱子又躲过一劫,心情大好,仰天大笑,暂且忘记了饥饿疲乏。
卜官桂和卜朱砂两个孩子年纪尚小,对老爹的话似懂非懂,但自家的横祸,却是亲眼所见,一辈子也忘记不了。想到母亲、叔父、婶娘和堂兄堂弟的惨死,不由得悲从中来,一齐扑到父亲的怀里,轻声啜泣。
卜半夏也是心头酸楚,轻轻拍打着两个孩子的背脊,沉声道:“别哭,别哭,咱们是堂堂的男子汉,流的不该是泪,是血!”
两个孩子抽噎半日,才止住悲声。卜半夏柔声说道:“你们睡吧,明天会怎么着还不知道呢——呸,娘的,睡不成了,接着逃吧!”俯身又一次抱起两个孩儿,往山顶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