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并不大的单进屋子也早被妆饰成了洞房的模样,连带外面原本狭窄的弄堂都俨然已是气派礼堂,摆开了上下首的位置,甚至还有余裕留给宾客驻足。按照计划,午前他要去一醉阁接出秋葵,路程虽然只有两条小巷,但还是要八抬大轿、热闹吹打,随陪者众自不在话下。到了这边礼堂,婆子指挥诸般礼仪,老掌柜便充作两人长辈高堂,三拜而礼成,大约还要几件敬酒敬茶琐事,秋葵便会被送进洞房之中枯坐,而他独自招待宾客去往思仙楼,直闹到日落。夏琰如果要来,最晚最晚,那时候总该来了。酒足饭饱之后,寻常宾客来去随意,喜热闹的便该追着新郎倌回来洞房,而礼堂外边此时应也架好了简陋的桌椅、备上些平易些的酒菜,一来让好事者有个地方起哄,二来给交好者再多片刻把酒言欢。若然这不是场戏,到得这会儿夜色深深,也便算大功告成了。
沉凤鸣在心里过完了这一天,换好衣履,望着外面白起的天幕,摊开手心,感觉着汗意微凉着蒸入虚空。这理应——是他有生以来,最重要的一天吧?可是——好像缺失了很要紧的东西,和以前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无影,”他叫守在边上的那个少年,“去一趟一醉阁,问问你葵姐姐……”
他停下了,紧了紧唇,“……还要继续吗?”
无影一愣,“这……”
“问她,真的……想好了吗。”
一醉阁很近,无影没过多久就回来了。
“她说当然要继续。”无影道。
“这么笃定?”沉凤鸣道,“就没有一点迟疑?”
无影摇摇头,“没有,她还问我,是不是沉大哥你想反悔了。我说,当然不是,沉大哥怎么可能反悔。”
沉凤鸣苦笑。“她那都准备好没有?”
“还差一些。那个老太婆事多,头发梳了好几遍还说不够好,葵姐姐自己都说啦,再怎么梳一会儿都要盖住上轿又没人看,她偏是不肯。不过反正天还早,掌柜的说,等弄好了,还得让葵姐姐再吃点东西,吃得饱些,她这一天怕是都要没饭吃。”
“这不用担心,你一会儿去趟思仙楼,带一些菜回来放在房里,她喜欢吃——清蒸鳜鱼,鲜汤春笋,槐花包子,香椿豆腐……嗯,思仙楼好像每个菜她都喜欢,你能拿几个拿几个吧。”
无影应了,想起一事:“对了,单姐姐昨晚去她弟弟那了——掌柜的说她本来是想陪着葵姐姐的,但是后来,可能怕她弟弟闹事,说最后一天了,今天这么要紧,还是暂且顺一顺他们的意,跟在身边还能看着他们点。我心里估计着,青龙教既然是为了等大哥露面,一整天定是你在哪他们跟到哪,这会儿说不定已经在外头蹲着了。但他们肯定不晓得——今儿就算抬个轿敲个锣的都是我们黑竹自己人,没空子给他们钻。”
沉凤鸣没说话。青龙教想对付的充其量只是夏琰,并不至于对自己和秋葵下手,气氛这般紧张只不过因为先前出了卫楹那档子事,令得整个临安城的看客都不自觉为这又一门婚事悬了一颗“排场越大越容易弄砸”的心,认为明明有前车之鉴,此番这二人还更不吃一堑长一智,一切必不可能平静无波地过去,总要出点什么事成了笑话才不负所望。
他们不知道,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个笑话。他在心里说了一句,抬头道:“我这里都好了,还是早点过去吧。不管怎样——总是该我在门口等等她,不能叫她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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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晴好,是晚春的模样。以为已经够早,但总有更勤快的宾客,天刚大亮,已经到达。
一醉阁外的瘦削男子耳力似乎很好,听到有人靠近就转过身来。沉凤鸣惊讶地发现——今日最早前来当面贺喜的,竟然会是他无论如何意想不到的——宋客。
宋客是独自一人来的,他看起来好像已完全习惯了眼盲,行动之间再也看不出多少阻碍。大概是料到沉凤鸣会感到奇怪,他先开了口:“千杉身体不方便,大哥应也是会跟内城里的宾客一道来,所以我……就自己来了。”
他抬手递给沉凤鸣一个锦盒:“一点薄礼,我同千杉一道准备的,恭喜你同秋姑娘,终于……能得成正果了。”
“多谢。”沉凤鸣伸手接过来,想起就在两三月前,娄千杉还不无嘲弄地问自己打算何时娶秋葵为妻。她一定猜不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也更猜不到——其实开口说出要成亲的竟不是自己而是秋葵——多讽刺,连他自己都没猜到。
他此时忽然竟可以理解——宋客同娄千杉成亲这件事了。无论看起来有多么突兀,他们背后或许也有某种特别的理由,而将来假如有一天,一切都公诸江湖史家或看客,在旁人口评舌谈里,自己同秋葵成亲的缘由说出来才更荒诞也说不定。
“你们一切都好么?”他问,“其实可以去思仙楼先坐坐,来得这么早,一定有你们的位子。”
宋客摇摇头:“思仙楼我就不去了。若不见怪,我想一会儿跟着你们去礼堂,到你们礼成,我也就走了。”一顿,解释道:“我自知同你交情没那么好,我也知秋姑娘定当恨我对朱雀出过手。只是秋姑娘救过我的性命,我想亲眼见到——哪怕只能亲耳听到她终身有托,也算一点安慰。”
终身有托么?沉凤鸣心里道。她要是真同我礼成,这终身大概才是真没办法再托了。但宋客言词恳切,他只能答允,“那便谢过二公子有心。时辰还早,只怕你要多等一会儿。可要我找个人照应你?”
“那倒没事,我自己就行,”宋客道,“你莫要把我当作寻常瞎子,这点路途我还不至于行走不得。”
沉凤鸣不与他多客气,将锦盒交司礼之人详作记录,也便由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