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臭鞋子脱了,穿上这双试试看合不合脚。”翠花就弯下身子去给他脱脚上的那双破布鞋,“看他这双鞋臭的哟!大概几个月都没有洗过脚了吧?”
莽子老汉嗯呐嗯呐的不说话,春花就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大莽他没得女人管住,他哪里晓得洗脚哦。”翠花说:“热水都弄好了,还是洗了澡再穿新鞋子。”“嚯嚯。要得要得。把我这臭熏熏的身子洗干净了,免得到了阎王爷那里,他会嫌我臭哟!”
两个女人听了莽子老汉这句糊里糊涂的话,心里又猛地一震。
莽子老汉想从床上下来去洗澡,但没有站稳就一下子倒在两个女人的脚边了。春花和翠花都吓了一跳,春花惊慌的说:“哎哟!你该不会真的要去见阎王爷了吧?”莽子老汉躺在地上说:“球!老子好像是脚有点麻了。”翠花就去搀扶他起来,但她力气太弱,扶了几下都拉不动他。春花去扶他另一只胳膊,两人费了全身的劲,才把他搀扶到洗澡盆那里。
翠花给莽子老汉脱了衣服,春花要去脱他的裤子,莽子老汉伸手按住说:“嘿嘿!你们都出去嘛。”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扑通一下倒在洗澡盆里了,春花就笑着说:“看你这个怕羞的样子哟!我两个又不是没有见过你那个东西嘛。哈哈!”
翠花也羞羞的笑着说:“呵呵!你才要满六十岁,就老得连洗澡都要我们侍候啰!”莽子老汉就不吭声,舒舒服服地任由两个女人给他洗澡。细心的翠花猛然发现他的目光有些呆滞了,好像是快要断气前那种茫然的神态。“春花姐。他,他的神态好像不太对呀!”她悄悄地对黄春花说。
春花却笑哈哈的说:“他哪里不对嘛?他是在享受我们两个女人的福呀!”说完就去拍了一下莽子老汉,又说:“嗨。老莽头,你龟儿子这辈子艳福不浅哈!到死也有两个漂亮女人侍候你啊!哈哈!”莽子老汉只看了他一眼,又把眼睛闭上了。但他嘴角上露出了一点幸福的笑容。“快把‘老衣’给老子穿,穿上。”他声音低沉地说。
“春花姐。他硬是不行啦!”翠花惊战战地说。其实春花早就发现他的神情有点反常,只是不敢相信他会死,“快点把新衣服给他穿上。”她惊慌地说。两个女人就把光溜溜的莽子老汉弄到床上,心里忐忑不安的给他穿好新衣服,新裤子和新鞋子。
翠花看着莽子老汉脚上的新鞋子说:“春花姐。你的针线活做的就是好哇!这双鞋子做得又好看又合他的脚呢!”突然。莽子老汉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又很麻利地梭下床,一个人走到镜子前,看了一阵镜子里自己的影子,就笑咧咧地说:“嚯嚯嚯!老子穿上这身崭新的‘老衣’,就是阎王爷见了我,都不会嫌弃啰!呵呵!”
两个女人被他这突然的神态,和他好像趣话的声音,都惊得眼睁睁的看了他一阵,才一起扑过去,一边一个抱着他,一齐激动地说:“你这个装死鬼,把我们都差点吓丢了魂啊!”
生日的头一天,惜爱带着他的女友回来了。那个女孩长得有些像淑淑,圆胖的脸,浓黑的大眼睛,秀丽的身材,还有一张甜甜的樱桃小嘴,一进门就喊“爸”,喊“妈”。弄的莽子老汉有些糊涂,“儿子哟!你娃娃咋个还跟你妹妹结婚呀?”他指责惜爱说。
一家人听了都哈哈的笑。春花把未来的儿媳推到他面前说:“老莽头。你看清楚嘛,你那个女儿有她漂亮么?”莽子老汉不信,就伸手去摸儿媳的脖子,摸了好久才说:“哦。对头。淑淑脖子后面有颗字,她莫得哟!吙吙!我的女儿咋个还不回来哇?”
傍晚。翠花也带着她的儿子惜春,还有个城里的漂亮媳妇,一起走进屋子来。惜春的模样没有多大改变,仍然是那个文质彬彬的样子。进门就先跟惜爱握手,然后才跟莽子老汉和春花握手。她身边那个女孩却像个哑巴,惜春介绍一家人,她只是点点头,一声不吭的缩在惜春的背后,拘束得像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大闺女。
吃过晚饭,春花和翠花在另一间屋子里,和两个新媳妇摆谈家事。惜爱和惜春两兄弟就守在莽子老汉的床边,争论谁先供养老汉儿。惜春说他住在大城市,老爸这辈子都没有去过大城市,要把他接到城里去住。惜爱却不同意,他说他是大哥,应该承担起抚养老汉儿的责任。争论了好久,两兄弟最后达成协议;莽子老汉在惜春的城里住半年,然后在惜爱的乡下住半年,这样就很公平了。莽子老汉却哀叹说:“你,你两个娃娃都别争啦!恐怕,老子享不到你们的福啰!”
生日这天,放生坝的天空格外的晴朗,秋日的阳光暖呼呼地洒在这片土地上。那颗黄葛树下面的坝子里,摆放着几十张方桌。原来的生产队保管室,现在已经被金婶的儿子承包下来,变成了很有名气的农家乐。莽子老汉的生日寿宴就安排在这里举行。
惜爱和惜春一边一个搀扶着莽子老汉,后面是他的两个未过门的儿媳,再后面就是他的两个女人黄春花和李翠花,那个矮冬瓜男人跟在一群前来参加寿宴的亲戚朋友后面,没有人理他,那样子像是个快要烂掉的冬瓜。
这一行人慢慢的向那颗黄葛树走去,莽子老汉时不时地回头看一眼后面的人,就觉得这些人好像是在给自己送丧,他那有些苍白的嘴巴蠕动着说:“女儿淑淑咋个没有来给老子送丧啊?”他说话时已经含含糊糊的了,而且声音低得只有他自己能够听见。他身边的两个儿子根本听不清楚他在唠叨些啥子。
聚集在黄葛树下面的人看见他们的寿星来了,就都拍起巴掌围过来,把手里的红包往莽子老汉面前递,但都被春花抢过去了。他在一张大方桌前坐下来,已经浑浊的目光在四处巡视,“我的女儿呢?她咋个不过来看一眼老子嘛。”春花听见了就说:“老莽头。这句话你都说了几十遍了哟!”翠花安稳他说:“淑淑说了一定会回来的,你就别操心了嘛。”
几十张桌子都坐满了客人,随着一阵子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寿宴就开始了。金婶给莽子老汉端来一碗长寿面,她也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女人了。“大莽兄弟。你吃了这碗长寿面,金婶祝你长命百岁哈!”金婶笑嘻嘻的说。
莽子老汉好像已经听不见了,他只朝金婶摆了摆手,目光一直望着坝子外面的那条公路,城里的公交车在黄葛树下面设了站,他是在观看从车上下来的人里,有没有他的女儿淑淑。两个儿子喂他的长寿面,他连嘴巴都张不开了。
“他,他是在等他亲生女儿淑淑啊!”翠花悄悄地对春花说。她的眼里包含着泪水,这也是期盼见到女儿的泪水。终于,在一辆停在黄葛树下的公交车上,走下来一个让所有人眼睛一亮的女孩,她手里提着一盒大蛋糕,飞叉叉地跑到老汉面前,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双手举起蛋糕,声音颤抖的说:“爸爸。你的女儿不争气啊!这盒生日蛋糕,祝爸爸长命百岁哈!”
淑淑说着就哭泣起来,许多人都被她感动得流出了泪水。莽子老汉的举动却让大家大吃一惊。他没有去接女儿双手上的蛋糕,而是一下端起那碗长寿面,呼噜噜几下就吞下了肚子,“吙吙!老子得吃饱这一顿,免得做个饿死鬼哟!”他脸上微微的带着笑说。
人们都以为他在说玩笑话,就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莽子老汉一反常态,两个儿子给他拈菜,什么回锅肉甜烧白,他都大口地吞,大块地吃。女儿淑淑喂他蛋糕,他就乐滋滋地边吃边笑。大家来给他敬酒,他也不管红酒白酒,拿过酒杯就一口干了。一个胖男人端起酒杯来到他面前问:“莽娃哥。你还认得我么?”
莽子老汉看了他好一阵,才突然抓住他的手说:“嗨呀!你龟儿子胖墩儿,那年我两个伙倒弄河沙卖,你龟儿子瞒倒我,把三车河沙的钱一个人吞了。老子一直记在心里几十年了哟!”胖墩儿是翠花请来的,她把当年在这里当知青的人都请来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胖墩儿却有点尴尬的说:“嗨!莽娃哥。我都搞忘球啰!来,兄弟我自罚三杯酒哈!”莽子老汉却不依:“不算。你要把那三车河沙的钱拿出来,重新分哈!”胖墩犹豫了一下说:“莽娃哥。这样子嘛。等一下子我给你照一张全家福的照片,就算补上了哈!”金婶也在旁边说:“难得你们全家团聚,就照一张全家福嘛。”
莽子老汉眯着眼睛想了一阵才说:“那,现在就照。儿子,快搀老子到黄葛树那里去。你们都过来哈!”惜爱和惜春就把他搀扶到那根黄葛树下面,春花端来一把椅子,她和翠花就坐在莽子老汉旁边,后面是他女儿淑淑,两边站着他儿子惜爱,惜春。
一家人都站好了,就等胖墩儿拿来照相机给他们照相了。但胖墩儿喝了好些酒,就有点醉熏熏的,他拿着数码相机的手抖了好一阵,才终于“啪嗒”一下照了一张,他打开照片一看,莽子老汉的眼睛却没有睁开。“哎哟!这一张要球不得,你们站起别动哈!我要重新照一张。莽娃哥。你把眼睛睁开点,看着我这里!来,大家注意,预备...哎呀!莽娃哥。喊你把眼睛睁开,你眯着眼我咋个照嘛。”
莽子老汉的头靠在椅子背上,好像睡着了一样,脸上还带着微微的笑。“哦。爸爸是喝醉了,快喊醒他。”惜爱说。淑淑就贴在他耳边喊:“爸。你不是想照相吗?快醒醒。等照了相你再睡嘛。”莽子老汉睁开眼睛,看了一下女儿就又闭上了。旁边的两个女人感觉有些不对劲,春花就伸出手去摸了一下他的鼻孔,就吓得猛地从板凳上跳了起来,“他,他老莽头,已经断气了哟!”她惊呼呐喊的叫着说。
两百多人的寿宴上顿时一阵大乱,那个矮冬瓜男人又拍手又跳脚地在坝子里串来串去的喊:“好安逸哟!刚刚吃了寿宴,又要吃丧宴啰!好安逸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