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君,你身子虚,浩儿我来抱吧。”
傅宁远伸手,势欲抱走易芝君怀中的浩儿,却被易芝君侧身躲过。
仿佛是脑袋中的一根线绷得太紧,被硬生生扯开。
她突然发作起来。
那双水眸里充满戒备和不安,急急道:“不要碰我的浩儿,他很乖,不要打他!”
“我没有打他,芝君,我是怕……”
“不要过来,不准碰浩儿,你滚开!你们都想害我的浩儿,都想让他死!你们滚开!”
易芝君一步步往后退,情绪有些激动,眸光惊惧仓惶。
“好好好,我不碰,芝君你不要乱动,后面是花坛,小心摔跤了。”傅宁远拧着眉头。
忽而听到一声轻柔的声音飘来。
“姐姐,你身体好些了么?燕奴担心极了。”燕奴扶住易芝君不断后退的身子,满脸担忧。
“娘……”易芝君怀中的浩儿突然冲燕奴伸出手,傻笑着,冲着燕奴喊:“娘……娘……”
易芝君一把抓住浩儿的手,面色惶恐,焦急地说:“浩儿,娘在这里,她不是你娘,我才是!”
浩儿傻兮兮地笑了起来,冲着燕奴喊:“娘……娘……”
易芝君揪着自己的头发,死命地拉扯着,呢喃:“她不是你娘……我才是,我才是呀……为什么你们都要她,不要我,为什么都不喜欢我……”易芝君惊惧得眼前一黑,心血翻涌,仰头向后倒下。
傅宁远三步并作两步抱住易芝君,以及她怀中的浩儿。
“姐姐这是怎么了?”燕奴做出担心的表情。
傅宁远厉声道:“你滚回去,不准再出现在后院。”
燕奴脸色一白,嗫喏道:“是。”
傅宁远抱着易芝君大步奔向宫玖所居住的屋子,一把推开宫玖的房间:“仙宫大人,仙宫大人,快来看看我娘子,她方才又晕倒了。”
宫玖射出红线扣在易芝君的手腕上,嗔怪地看了一眼傅宁远:“怎么又让她动肝火了,怕她死得不够快吗?若是恨她,直接杀掉便是,何苦来得这样纠纠缠缠?”
傅宁远脸色苍白:“仙宫大人的意思是……没救了吗?”
宫玖收了红线,哼了一声:“反正本宫是没辙了。”
傅宁远将浩儿交给奶娘,将易芝君抱回她自己的屋子。
静静地看了她的睡颜一会儿,傅宁远离开,一个人去了芝君庙。
芝君庙是五年前易老爷为易芝君所建。每个人在这座神庙里给易芝君上一炷香就能领到三文钱。因此门庭若市,福泽万里,香火鼎盛,救活了不少乞儿老人。
傅宁远原先是对这座庙颇为不齿的。
这世上哪有神明?若是有,天下间怎么还有那么多信徒流离失所饱受欺凌?
那时候的他,不懂易老爷的绝望仓惶和担忧。
如今,在易芝君生命即将消逝前的这几日,突然就懂了。
人呐,一旦被逼到穷途末路,便只会求神拜佛以慰人心了。
傅宁远跪在蒲团上,默默念着经。
芝君庙里供奉着的人是易芝君神像,神像和易芝君有九分相像,但眉眼间却没有易芝君的张扬。
如今那抹桃艳流光的张扬也在岁月的磨砺中,渐渐从易芝君的脸上消失。
留下的,只有仓惶和惊惧。
以及进药后的疯魔。
那药,是他从一个外藩商人那儿得来的,是一种慢性毒药,需要长时间下药,日积月累,能够让人神志不清,疯癫而亡。那商人告诉他,这药无色无味,便是神仙也察觉不出来。
傅宁远给易芝君和易老爷同时下了这药。
易老爷花了半年,死在了病榻上。
而易芝君却花了三年。
傅宁远到底是心软了。
当易芝君又惹他生气了,他便给她下药,但是几乎是在第二天他就会开始心疼,请大夫来调理。又一日,又惹他生气了,便再下药,再心疼,再调理,如此反复。
那桃艳清濯的娇小姐,只要咬着指头跟他说一声要什么,就算是让他死他也会愿意。
但终究是旧梦。
书生,寒窗苦读数十年,只修得了那一身傲骨。
更何况,他傅宁远还是一个穷书生。
他身上,最值钱的,便是那卑鄙可耻的自尊。
而易府,却偏偏将这自尊踩在泥土里碾上十几脚。
他怎么能不恨。
当初初遇时的风花雪月在泥土里生出黑暗妖娆的花,背道而驰,天南地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