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世界的判断大错特错。
反复确定这个想法是黑兄弟们的普遍看法之后,韦坤怀着恐慌对各个城市进行了一次社会调查。然后他绝望的发现,在东非的黑兄弟们大多数都有类似的看法。各地的主要城市中,黑兄弟都认为民朝是当地的一个大部族。这个大部族和其他部族的区别在于,他们的力量非常大,而且对外来的人比较凶狠。外来的人一旦不合这个大部族的心意,就会遭到残酷对待。
调查问卷里面有一部分是关于黑兄弟为啥要选择加入。大多数的调查结果都是,在这里生活比在野地里容易。大家为了能够吃饱饭,所以选择留下。
辛辛苦苦的结果竟然只是让零散的部族认识到,有一个强大的部族出现了。而零散的部族们认为杀戮其他敌对部落的人是天经地义,杀不了大人就去杀孩子。暴怒的韦坤做出的决定就是大杀了一番那些杀人部落的犯案者。处决这些人的时候,把周边部落给叫来参加公审。公审中宣布,以后凡是私自杀人,那就要赔命。这是‘新的强大部族的风俗’。
经历了此事之后,韦坤整个人受到了极大冲击。他原本还觉得那些老家伙们很讨厌,总是说些仿佛看透了年轻人心声的话。现在韦坤不得不承认自己太幼稚,对待世界的看法又巨大缺陷。哪怕是亲自制定选举规矩,让各个部落都来参加议会。可这些根本没有能改变部落的看法,东非部落依旧用他们的世界观看待世界。
在极度厌恶部落顽固不化世界观的同时,韦坤终于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也有着牢不可破的错误世界观。有了这样的反思,韦坤终于发觉自己竟然有迈过以前缠绕他行动的迹象。
那位继任大叔在和韦坤谈工作的时候,也忍不住显摆着成年人的见识。大叔认为韦坤的问题主要是不知道自己是来干啥的。对待黑叔叔,韦坤心里面有种居高临下的救世主心态。现在的事实证明,黑叔叔们其实还是挺实事求是的。他们看中的是具体的生活变化,所有的便利和新消息,都被黑叔叔们用旧有的世界观串起来。例如他们以前可没机会找到袭击敌对部落小娃娃们的机会。
韦坤承认了继任大叔的判断,然后继任大叔又说出了一个新问题。那就是韦坤居高临下的心态到底是偶然还是常态。这个问题刚被提出的时候,韦坤发觉自己一时间生出了让继任大叔永远闭嘴的冲动。但是随着一次次的反思,韦坤终于承认自己其实是个非常傲慢的人。身为韦泽的儿子,韦坤很容易就生出俯视别人的心态。
松开紧握着的双手,韦坤觉得心里面终于没有那么难受了。对过去难以忘记的事情的回忆终于被对自己的反思替代的时候,痛苦也开始消退了不少。经过几个月的时间,韦坤发觉自己就如王明山所说的那样是个凡人。凡人们判断事情的标准是最后的利益,或者是名,或者是利。总的来说都是单纯的结果。而这种看似明确不变结果其实才是不断变化的东西,名利永远都随着眼界与心态的变化而变化。
以死了多少人作为利益标准的话,韦坤可以把之前投入在孩子们身上的教师等投入加进去,其结果就是亏大了。要是把讨伐部落抓获凶手的投资也计算进去的话,结果就是损失远比想象的更大。
但是换一个角度,以这次讨伐事件中震慑了部落,并且让部落从东非行政区的实力有了认识。这些可都促进了东非行政区的内在统一程度,从这个角度反倒有些‘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意思。若是韦坤不分青红皂白就对部落大杀特杀,那定然是不可能让部落有这样明确的判断。
种种判断利益的角度带来种种不同的选择。可要是从王明山所说的脚踏实地问心无愧的天才们来看,这些全部都是一堆狗屎般的恶心理由。
韦坤对事情的判断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如果韦坤肯从一开始就调查一下部落对东非行政区的理解。那么韦坤一定不会做出后面的种种决定。他一定会更加脚踏实地的进行工作,从团结群众,到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光复党里面对这些早就有全套的解释与套路。如果韦坤一开始就脚踏实地的面对东非行政区的现实,他的所有选择都会完全不同。
叹了口气,韦坤背靠栏杆。那位继任大叔是个很有趣的人,韦坤大概确定这位大叔是王明山派来教导韦坤的‘家庭教师’。看到韦坤的痛苦,特别是混乱。大叔问韦坤,“如果不计成败得失的话,你觉得你当时是不是尽力工作了?”
当时的韦坤用力摇头,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都摇下来,“那没用!那没用!”
“不不不!我问的是,你要是不计成败得失的话。你一定要先有这个概念。”大叔尽力做着开导的工作。
面对大叔的坚定,面对不得不把注意力都放在对自己过去失败的检视之上,韦坤觉得无比痛苦,在这样的绝境下,他好不容易才出声说道:“……我做不到!我现在满脑子都是对以前选择的后悔。对不起,今天就谈到这里。其他问题我们以后再谈。”
直到半个月后,韦坤才敢对真正面对这次的失败。这还是托了大叔的几句话,“你怕个球。顶多是被人拖出去砍了脑壳来偿还错误。到这时候,就得拿出那股子光棍的劲头出来!”
正因为知道自己根本不会被拖出去砍脑壳,韦坤才不敢面对这次的失败。直到他反复对自己打气,最后才好不容易才敢重新检视此事。在大叔的帮助下,韦坤才发觉自己当时真的尽力了。尽管最后的失败如此残酷,但是那时候的韦坤是真的竭尽全力,甚至是兢兢业业。
“问心无愧,也会办出这样的错事么?”韦坤的声音几乎在呻吟。
“问心无愧啥时候和绝对正确划上等号了?”大叔抽着烟斗慢悠悠的问。
“可是天才不都是问心无愧么?”韦坤声音里有颤抖。
“你给天才扣上一个从不犯错的帽子,天才们就从不犯错了么?孔老二说,圣人无二过。圣人才只是不犯两次相同的错。古往今来,谁真的能做到这些?要是按你的标准,那就不是天才,那是神。还得是那种从不犯错的创世大神才行。”大叔抽着烟斗慢悠悠的评价着。
“……我当时真的竭尽全力了么?”韦坤还是极度怀疑。
大叔反问:“你当时有明确的更好的方法了么?有了这方法之后,你因为自己的懒惰或者别的原因弃而不顾,转而用了更容易完成的次等选择了么?”
韦坤反思好久,用非常不自信的语气答道:“我觉得我用的是我认为的最好的选择。现在我知道那不对。”
“你现在要用不计得失成败的角度开看问题。你放才说的话又开始计较得失成败了。”大叔非常敏锐和明确的指出了问题所在。
“……我当时在我能够采取的最短时间,用了我认为最好的决定。”韦坤答道。
“那么就刻意问心无愧了。”大叔答道。
听了大叔的确定,韦坤沉默想了好久,用灰暗的如同能拧下来水的表情开口,“我当时就那么无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