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没有派人阻拦,亦没有张口咒骂或痛哭一番。
只因温宥娘在说与温家断绝关系之前,先与她说了一番话。
温宥娘先是到了老夫人房中,伺候老夫人用了饭和药,才跪在地上,磕头问道:“孙女心中有惑,想求祖母释疑。”
温老夫人素来看重温宥娘,连忙拉着人的手要将人拉起来,道:“宥娘这是怎的?有什么直接问便是,又何必跪下来。”
温宥娘并不肯其,只道:“孙女想问祖母,嫁入温府这些年可有快活过?”
这话将温老夫人问住了,要说快活,似乎也没多快活过。
遇到一个怎么讨好都厌恶自己,处处搓磨自己的老夫人,又不能如男儿一般,出入朝廷为官,可以躲避。
便是外放那些年,太夫人的手也不曾松过片刻,派着嬷嬷处处打压,抢夺地方内院管家之权。
而温家老爷对此,却是半分不肯违背太夫人,竟将后院交给两个嬷嬷做主,让她堂堂一个诰命,正室嫡妻受奴才制辖。
等太夫人死了,仇氏又接过了管家大权;仇氏一倒,二房不过拿过管家权不过短短时日,温府又逢泼天大祸。
在温府中最令她生厌的人死了,可温老夫人也感觉不到有多高兴,只因温家大爷,她第一个儿子又被剥脱了功名,即将发配千里。
这般的日子,像是在佛经所言的地狱中一般,日日受着折磨。
她如何快活得起来?
温宥娘见老夫人不说话,直言道:“祖母,孙女不快活。”
“孙女自幼便知父亲不喜欢我,□□母亦不喜欢我,更不喜欢弟弟。那时孙女年幼,并不知为何。只想着他不喜欢我们姐弟,我们姐弟也不喜欢他便成。后来仇氏千方百计,多次构陷我们姐弟,也是祖母多番照看,方才让我们姐弟安然长大。”
“如今红姨娘状告父亲谋害母亲,事实已然成立,孙女也不能假装没有看见。”
“孙女也不知以后如何面对温府诸位长辈,也不知弟弟该如何面对。便只有自请断绝关系,求祖母成全。”
温宥娘一番话将温老夫人说得愣在了那,良久才抖着手问:“你们姐弟不要祖母啦?”
这句话说得温宥娘眼眶顿时红了,又狠狠磕了一个头道:“孙女舍不得祖母,私心请祖母与我们姐弟一道走了罢!横竖在温府,咱们祖孙三人过得也不快活。”
温老夫人一辈子在温府确实不快活,便是到如今老了,还要经受儿子被流放之痛。
可这么多年的苦,也已经受了,就是最讨厌的仇氏也死了,她其实已经再满足不过。
又怎么会想到离开?
“就算我过得不快活,难道就要你二叔二婶一家被人嘲笑?”老夫人流着眼泪问。
此时老夫人连孙子就已经好几个了,要跟温家老爷闹和离,丢的还不是自己儿子的脸面?
温老夫人对温老爷子早就没了夫妻之情,然而却不得不顾忌自己儿子的名声。
温家二爷虽被降职调离京中,然而却也是七品官,要被人知晓父母一大把年纪了尚要和离,旁人将怎么看他,怎么看待二房的子嗣?
还有仇氏留下来的两个孩子,便是温老夫人再不喜欢仇氏,如今仇氏已经自缢身亡了,她难道还能将仇恨延伸到两个孩子身上?
那也是她的孙子孙女啊。她可没有太夫人那般狠心,半点血脉之情都不顾!
温宥娘知道温老夫人是不愿意离开的,老夫人不是有什么能耐的人,却最为心软。又是被古代礼法熏陶出来的,顾忌娘家名声,顾忌儿女前程,顾忌自己的名声。
“还请祖母成全。”温宥娘又磕头道。
温老夫人抖着唇道:“你父亲没有害你母亲啊,宥娘。”
温宥娘闭着眼,眼泪随着脸颊流下,“可如今天下人都这般认为了。若我们姐弟不与温家脱离关系,他们将怎么看待我们姐弟?祖母,我虽早已忘记母亲音容,然而待母亲之孝,与对祖母之孝一般大。”
老夫人也不是糊涂到底的人,也知道温宥娘姐弟如今是被人架在火上烤了。
然而她也怪不得温宥娘姐弟,更怪不得死去的张氏留下红姨娘这个祸害,也只能恨当年太夫人太狠。
恨温家大爷糊涂,明知自己父亲不喜仇氏,还要跟仇氏牵扯不清。
又因得知谢氏与仇氏的恩怨,恨仇氏心太毒,给温府招来祸事。
“可我呢,你便愿意我一个老婆子孤零零的住在这府里?”老夫人哀声问。
眼瞅着温家二房亦要举家一起去边关赴任,整个温府除了常年甚少说话的温家老爷,也便只有她一人了。
眼下温宥娘姐弟又要回张府去,她与孤家寡人又有何异?
温宥娘哭着道:“祖母便与我们姐弟一道住去庄子上去罢?就当和往日一样的,咱们不住这地方了。”
老夫人一听,忙道:“张家这是要你们姐弟回去,还不愿意你们姐弟住在府中?那你们还去张府作甚?如今温府谁还敢再欺辱你们姐弟?”
温宥娘摇头,道:“是孙女不愿意长住在张府之中。”
张府四房人,大房舅母掌管中馈,因张昀良之故,指望着他们表兄弟以后在仕途中守望襄助,自然是不会对他们姐弟回到张家自成一房有什么意见。
四房乃是庶出,娶的又是樵夫之女,不论温宥娘姐弟回不回张府,亦分不到多少财产,因此对温宥娘姐弟也会有善意。
唯独二房与三房,同是嫡出,男丁中目前尚且看不出有用之人,唯一巴望着的便只有张伯爷手里那点产业。
若温宥娘姐弟回到张府,吃住张府,还要去分嫡出的那一份儿财产。长久下去,必然要与两房之间起矛盾。
温宥娘尚好,不论黄府退婚与否,迟早也会嫁出门去,剩下温余卿在张家,以后娶妻生子,又如何与二房、三房相处?
因此温宥娘便没有想过上了张府族谱之后,依然住在张府,只寻着张氏当年留在京郊的别庄住着。
也不去分张家如今的家产,只将张氏的嫁妆分为两份,自己若能顺利出嫁,便带走小份,当作是本钱,寻机会为温余卿赚钱更多家产。
而温余卿那的大部分,便用于以后成婚是对女方的下定或者是变为良田留给子孙后代。
温宥娘这般一说,温老夫人就道:“既这般麻烦,又何必回到张府去?”
“可弟弟的前程,宥娘不得不顾及。”温宥娘回道。
要还留在温府,便是过继三房,若以后温余卿在仕途上被人借此攻击,攻讦他待母不孝,彼时又该如何?
温老夫人不懂礼法律法,听温宥娘一说,事情竟如此严重,也知道此事再没有回转余地。
又念及二房看样子是要举家离开,对温府也没了多少怀念,也动了要去别庄上与温宥娘姐弟过同以往一般的生活的念头。
“可长瀚他们兄妹……”温老夫人虽在仇氏在时很少过问仇氏所出的那几个孩子,可如今心里也是有牵挂的。
温宥娘从来没有跟温长瀚兄妹交好的想法,以前没有,如今横上了张氏一条人命后,更是没有。
因此,为了安抚老夫人,便道:“仇伯爷一向喜爱他们,想必是不会让他们受委屈的。”
温老夫人一想到这,对温长瀚兄妹也没了牵挂,心心念念着以后余卿或许将会改姓回温府,也是愿意跟温宥娘姐弟住在一起的。
安抚完温老夫人,张氏当年的嫁妆也清点完毕。
温宥娘看见躲在角落里悄悄打量她的温长慧并没有在意,只跟宛娘道:“二婶可是要与二叔一道去外面?”
宛娘眼睛都是肿着的,如今只能眯开一条线,听温宥娘问便说:“嗯。我们兄弟姐妹四人和云姨娘都一道要去。”
这也在温宥娘的预料之中,便是为了自己的孩子嫁娶,宁氏也是要离开京城的。
“你记住告诉二叔,去了外面就一辈子别再回京城了。”温宥娘压低声音道。
宛娘听到这话,眼睛想睁得更开,却是没法,只能急声问:“为何?”
温宥娘能说什么?说温府已经被薛九盯上了,她重生后一心复仇,要先打压温府再对付仇府,所以温家绝对不能势大。
这也是她明知道如今留在温府过继三房比去张府有可能得罪张府二、三两房要强也要离开的原因。
温余卿留在温府,要想安稳,只能平庸一辈子,让薛九感受不到温府的威胁。可有温长慧的存在,她更要担心的是,便是自己弟弟平庸了,薛九也未必会放过温家。
因此,还不如大家各奔东西,就让温府就此沉寂下去,至少也等个二三十年。不论是薛九也好,温长慧也好,以后的人生都已然定向。
那时才是温府再次崛起的时机。
但薛九之事,温宥娘却又不能与温家老爷说。
先不说重生之事太过荒谬,温家老爷未必肯信,便是说了,若温府与仇府联手对上薛府。
于他们姐弟有什么好处?
仇氏之死,虽是自缢身亡,且因当年的谋害产妇而起。
但柿子捡软的捏,谁知道仇府会不会将这笔帐算在他们姐弟头上?
就小廖氏那品行,温宥娘也是不会告诉仇府薛九会暗中对付仇府的。要真等到仇府对付完薛府,如同薛九上辈子经历过那样,他们姐弟焉有活路?
如今该提醒的亦已经提醒,温宥娘没打算多说。
说与不说,决定权在宛娘手中,信与不信,决定权在二叔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