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华珠抽回仿佛被烙铁烫过而略微发红的手,定了定神,答道:“三棱、元胡、透骨草和海风藤是有的,这几味都是抗特殊骨病的良药。至于你说的黄岑、白术与砂仁,应该没有。它们是保胎的方子,颜硕一个大男人不会喝保胎药,他妻子无孕,也不会喝。”
宫外的、有机会拿到颜硕的穿骨针的孕妇……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向了颜婳,符合以上条件的除了她再无旁人!这下,证据确凿,她想抵赖也没用了!
仿若头顶猛地炸响一声平地惊雷,颜婳的身躯狠狠一震,勉力维持了半个多时辰的平静也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打破。她磕了个头,惊恐的泪珠儿掉了下来:“娘娘……不是……不是这样的……”
还想抵赖,可要讲些什么内容呢?
皇后眸光一冷,厉声道:“不是这样是哪样?”
廖子承自始至终没提过一句玉麒麟,没分析它的上面有何种气味,也没分析它是如何会变到颜婳的身上,可皇后既然相信颜婳做了小人儿诅咒圣上,自然也信了她唆使颜姝构陷太子妃,顺便也信了玉麒麟是她放在颜姝身上的。
皇后冰冷的眸光忽而变得犀利,如出鞘的宝剑,要从她胸口一举刺穿过去:“诅咒、嫁祸、卸磨杀驴,你的心思可真够歹毒!”
颜婳慌了,浑身瑟瑟地抖了起来:“皇后娘娘,臣妇没有!那个玉麒麟早在六个月前便被臣妇弄丢了……臣妇……”
“哦,你承认玉麒麟是你的了,这么说,你的确与燕王殿下在寺庙幽会过了。”华珠不怀好意地打断了颜婳的狡辩。
颜婳的瞳仁一缩,又变了脸色……
皇后冷眸一紧,如碎冰爆破的嗓音直直戳向颜婳的耳膜:“诅咒圣上、诬陷太子妃,实乃大逆不道、十恶不赦!来人,把颜婳给本宫拖下去!押入大牢!待她生产后,凌迟!”
一国皇后,要处死一个罪妇,实在是易如反掌,虽然她是襄阳侯府的人,可她与燕王有了关系,襄阳侯府只会向当年唾弃染如烟那样唾弃她!
“娘娘!娘娘饶命啊娘娘!”颜婳怎么也没想到皇后的惩罚来得如此迅猛,皇后甚至不交由大理寺审理,只听廖子承与华珠几句话就定了她的罪,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颜婳哪里知道,今儿发生的事,对皇后而言无异于瞌睡来了送枕头呢?
先前要去抓王歆的两名大太监转头走向颜婳,要将她押入大牢。
颜婳的肚子一动,小宝宝似是收到惊吓,狠狠地踢了一脚,随即,一股热浪自下面流出,湿了满地……
华珠定睛一看,蹙眉:“她羊水破了,要生了。”
要生?才六个月而已,怕是滑胎吧?皇后还没敢把孩子想到燕王头上,只觉滑胎了也不错,刚好即日行刑,便对两名太监面无表情地吩咐道:“别给我脏了太子的东宫,你们去弄个担架来,把她抬到冷宫去,找个医女看看就行。”
“是!”二人阔步离开,不多时便抬了一副担架过来,将痛得冷汗直冒的颜婳放到担架上,抬出了东宫。
颜姝眼睁睁看着姐姐被抬出去的模样,耳旁回旋着皇后的那句“凌迟”,吓得六神无主:“娘娘……”
皇后冷冷地睨了睨她与一旁的赵女官:“助纣为虐,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褫夺位份,都送去永巷做宫女吧。”
永巷原本是宫女与妃嫔居住的地方,后面随着历史的发展逐渐演变成幽静罪妃之所,相当于另一处冷宫,到那儿做宫女,伺候的都是些疯疯癫癫、性情无常的人。被打死,也不过是迟早的事。
这哪里是赦免?分明是借刀杀人啊!颜姝不顾膝盖里的碎瓷片,跪走到皇后脚边,拉住她裙裾,哭道:“娘娘!娘娘饶命啊!妾身不过是一时鬼迷心窍,不,是颜婳逼妾身的!请娘娘看在颜家的份儿上,绕妾身这一回吧!”
皇后面色冰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以为没有颜家,你还有机会去永巷苟延残喘吗?”你早被就地正法了!
颜姝心口一震,被另外两名太监给拖了下去,临走时她又抱住华珠的腿,求华珠救她,华珠不理,她又求王歆,可王歆也不可能心软。
解决了颜婳,现在该想想怎么把火烧到燕王和那家人头上了。皇后站起身,温和地看了华珠与廖子承一眼,微扬着唇角道:“本宫向来赏罚分明,你们夫妇破案有功,本宫记住了。”
华珠与廖子承起身,行了一礼。
皇后扶起王歆,软语叹道:“孩子,让你受委屈了。”
王歆经历了一场生死浩劫,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刚刚还想处死她的皇后,眼下说着宽慰的她,实在令她唏嘘。这就是皇宫,冤死枉死被害死,易如蚂蚁被捏死。太子妃看似尊贵,却原来不过如此。在深宫,唯一一个不用担心被构陷和拉下马的人,大概只有太和宫的那位了。
王歆福了福身子,轻言细语道:“多谢母后让儿臣沉冤得雪。”
皇后满意一笑,摸了摸她鬓角的乌发,如同母亲看自己的孩子一般,冲满了怜爱:“我心里,你跟她们到底是不一样的。”
语毕,笑着离开了东宫。
待到皇后离开,廖子承握住了华珠的手,华珠不着痕迹地拂开。
廖子承的眸光微微一动,似乎想说什么,却犹豫了一下后看向了汪公公与许嬷嬷,说道:“今日上朝匆忙,竟忘了把备好的谢礼呈给太后,是我上次回琅琊买的。琅琊是个好地方,我都快流连忘返了。”
这番话前言不搭后语……汪公公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瞳仁左右一动,笑道:“反正您过几天还要来的,那就下次再带给娘娘。”
“也好。”廖子承拍了拍汪公公肩膀,含了一丝淡淡笑意,“我送汪公公与许嬷嬷出去。”
许嬷嬷笑了笑,并汪公公一道,跟廖子承出了东宫。
望着那个自始至终看都没看她一眼的人,王歆的眼底落下泪来。
太和宫
金碧辉煌的宫殿,充满了年轻张扬的气息。
“廖爱卿怎么说?”
汪公公轻声答道:“回娘娘的话,廖提督说‘今日上朝匆忙,竟忘了把备好的谢礼呈给太后,是我上次回琅琊买的。琅琊是个好地方,我都快流连忘返了。’”
他想了一路,也没明白廖提督在打什么哑谜,可身侧之人发出的一声“嗯”,却又表明她听懂了。她扬了扬手指,汪公公会意:“奴才告退。”
……
燕王跪在光洁如新的大理石地板上,不安的某刚投向绣了曼珠沙华的轻纱屏风,那里,隐约可见一道少女般曼妙窈窕的身姿。若非知晓她的年龄,仅凭身影与她清丽的声音,燕王会毫不犹豫地把她与王歆这样的豆蔻女子联系在一起。是啊,她年轻时,是比王歆、比染如烟还美上三分的人间绝色,不,天界也难出这样的好颜色。
“你还有脸来见我?”平淡无波的语调,仿佛话家常一般,不怎么动怒。
然而,泰山崩于顶都面不改色的燕王,在这七个字里渐渐透出了一丝恐惧。燕王伏下身去,额头抵住冰凉的地板:“母后。”
“你们小时候,我是怎么教导你们的?”
“母后教导孩儿兄友弟恭、情同手足。”燕王的冷汗砸在了反射着他狼狈模样的地板上,仿若掷地有声。
“太子被赤焰的鬼魂掳走,是你干的?”
她的声线一如既往的平淡,可细细琢磨,又透着一股子锥心的幽冷。燕王打了个哆嗦,原本已经销毁了所有证据的案情,原本他可以信口雌黄,却不知为何,在她面前,他永远都撒不了谎。
燕王颤声道:“是……是儿臣。儿臣串通颜……”
话未说完,被她仿佛漫不经心地打断:“一个两个都不让我省心,大的炼丹,小的谋权,老四又为一个死人死去活来,我废了多少力气才打回来的江山,就要毁在你们这一代的手里。”
她讲话的声音越清,燕王越是害怕,对付燕王妃的那套在这个女人面前完全派不上用场,说她风流吧,他曾经敬献过无数美男,她一个也不要;说她贞洁吧,她偏偏又跟三个男人生了孩子。对她,他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母后,儿臣……儿臣一时糊涂酿下大错,请母后救救儿臣吧!”
“救你?”那声似笑非笑,似讥似嘲,“你害的是南越皇帝的嫡孙,他要是知道自己孙儿险些丧命在你手上,怕是,要杀了城儿泄愤吧。”
燕王勃然变色:“母后!城儿是无辜的!城儿是儿臣唯一的儿子,请母后务必保住城儿!”
“颜婳肚子里的种是不是你的?”
燕王的脸色又是一变:“是。”
“你毕竟害了太子,这事过不了多久便要传到南越,你总得……给南越国一个交代。”
燕王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向屏风,母后什么意思?难道……难道是要把颜婳的孩子送给南越皇帝……泄愤吗?
“这孩子来得巧,你办了那么多坏事儿,总算这件没办砸。”云淡风轻,甚至带了一丝赞赏的语调。
燕王胸口一痛,虎毒不食子,他风流一世,却只得一子一女,好不容易颜婳能生下他的孩子,却又要被送往南越任人宰割!他……不甘心!
“母后……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舍不得颜婳的孩子,就把城儿送过去吧。郡主你是送不了了,沈家嫡媳,连我……也不敢轻易动呢。”
数十年前,北齐曾是南越的附属国,沈丞相运筹帷幄,布了一场弥天大局,又搭上自己的命,才叫北齐脱离了南越的掌控。那时,明德太后还只是个公主。但沈家的牺牲,全是为了让她继承大统。所以一直到现在,她都非常感激沈家。如果非得选一个孩子送去南越平息愤怒,那绝不会是做了沈家媳的赫连小郡主。颜婳的孩子与赫连城,二选一的情况下,他要救的当然是自己呵护了十八年的长子!燕王握紧拳头,难受得面容扭曲:“儿臣……明白!”
“刚刚说的是你谋害太子的事,接下来说说你诅咒圣上的事。这个,你可认罪?”
燕王阖上眸子,隐忍着道:“儿臣……认罪!”
“很好,老老实实认罪,比我严刑逼供舒服多了。”说完,是一声淡淡的、意味不明的笑,又似乎带了一丝哀凉与沧桑,“以下犯上,不敬君主。从即日起,褫夺王位,降为燕林侯,圈禁封地,非昭不得踏出封地一步,违令者,斩!”
……
“什么?降为燕林侯?圈禁封地?”燕王妃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接到皇后送来的消息,说颜婳与燕王有染,合谋用巫蛊之术谋害圣上,她便前来确认一番,谁料,竟听到这么大的惊天噩耗!
姚女官面露难色地扶起失魂落魄的燕王妃,看了一眼周边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低声道:“奴婢刚从太和宫探来的消息,燕王殿下晕过去了,在太和宫养病。”
“颜婳那个小贱人呢?”燕王妃抓着身上的泥土,指甲深深地掐进去,娇嫩的指尖被磨出了嫣红的血迹。
“在永巷生产。”
“生产?贱人!怀了王爷的孩子,竟还骗我是被人给玷污了,我是瞎了眼睛,居然帮她遮掩,还留她住在府里!”叫她生生有机会与王爷痴缠!只要一想到颜婳住在王府的日子,很有可能夜夜与王爷颠龙倒凤,她就恨不得拿起一把刀杀了她!
这么想着,燕王妃就真的这么干了。
拔下头上的金钗,疯妇一般地冲向了永巷!
破败陈旧的小屋子内,颜婳痛得死去活来。医女不知得了谁的旨意,给颜婳下了分量十足的催产药,令她本该有六个时辰的产程生生缩短了一半!
日暮时分,被疼痛折磨得几乎晕过去的颜婳诞下了一名粉嫩可爱的男婴。男婴在母体内发育得极好,重六斤四两,哭声嘹亮。
颜婳虚脱地躺在满是汗液与血水的褥子上,一口一口地喘着粗气儿:“把孩子给我看看。”
医女淡淡地睨了她一眼,二话不说抱着孩子便朝门外走去。
颜婳大惊失色:“你做什么?你把我的孩子抱到哪儿去?”
汪公公扬着拂尘走了进来,脸上,挂着灿灿明媚的笑:“余夫人,你是将死之人,这孩子……与你没多大关系了。不过没关系,你们母子生前聚不着,到了阎王殿再好生团聚也一样。”
阎王殿?颜婳忍住下面被撕裂的剧痛,双目发红地瞪向汪公公:“你这条阉狗,胡说八道些什么?我警告你,他是燕王的孩子!他的身上流着北齐皇室的血脉!你敢动他试试看!”
“燕王?有这号人物吗?”汪公公似是惊讶地问向了身后的小太监。
小太监谄媚一笑,扯着尖细的嗓音道:“奴才只听过燕林侯,没听说什么燕王啊。”
燕林侯?难道燕王被贬为侯爷了吗?为什么会这样?太后不是最疼爱燕王殿下的吗?为什么连他都不肯饶恕?颜婳懵了,也绝望了,泪水大颗大颗掉了下来,随即,她掀开被子,忍住虚弱与疼痛,在汪公公跟前跪了下来:“公公,我错了,我大言不惭,我出言不逊,我向你赔罪。求你不要把我的孩子带走,你……你让我们母子见见侯爷好不好?我是颜家的女儿,我是襄阳侯府的夫人,我……可以给你很多很多好处……”
“颜家的女儿?襄阳侯府的夫人?你给我做梦吧!”燕王妃,不,此时该叫她颜汐了。颜汐扬着金钗,面目狰狞地奔了进来,看也没看汪公公与他手中的孩子,便直愣愣得冲向了颜婳,“你这个贱人!一定是你迷惑了王爷!撺掇他误入歧途!我今天……非杀了你不可!贱人!贱人!”
说话间,手中的金钗一下一下地刺入了颜婳身体。
颜婳痛得尖声大叫。
医女不知所措地望向汪公公,汪公公冷芒一扫,说道:“皇后可是下令要把她凌迟的,只要不扎到要害,就让侯夫人弄吧。”
意思是,随便颜汐怎么虐待颜婳,反正留着一口气给侩子手割她一千刀就是了。
汪公公抱着孩子走掉了,他以最快的速度为孩子挑选了两名上乘的。乳。母,在抵达南越之前,孩子必须活得好好儿的,至于到了南越,慕容皇帝要怎么处置他,都与北齐没有关系了。
东宫
王歆与华珠漫步在开满兰花的前院,王歆拿着剪刀,时不时修剪一下不够完美的花枝:“今天谢谢你和子承了。要不是你们,明年今日,我或许已经是深宫的一堆白骨。”
华珠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她:“你瘦了。”
王歆放下剪刀,用帕子擦了手,又摸了摸削瘦的脸颊,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也丑了,是不是?”
“不会,你依然很美。”这不是奉承话,华珠是真觉得王歆很美,至少在她见过的女人之中,还没谁能超越她的容貌。廖子承是男人,就不算在里头了。
“再美又有什么用呢?”王歆苦涩一笑,仰望天际一轮残阳,那昏黄的光,将她眸子照得透亮,却又没有一丝神采,“我是行尸走肉了。”
华珠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王歆徐徐一叹:“你们两个闹别扭了?”
“没。”华珠矢口否认。
王歆见她不承认,便也没逼她,刚刚她看得很清楚,廖子承的眸光几度落在华珠身上,华珠却强迫自己不去看他,甚至当廖子承握住她的手时,她却不着痕迹地拂开了。新婚第一天,怎么就闹成这样呢?
王歆看向华珠,眸光深幽,上前,轻轻地抱住她:“对他好,连同我的那份一起……”
微风拂过,吹落一滴晶莹的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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