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的索桥通向对岸,火红的花正在黑暗深处绚烂盛开。
一个清瘦背影站在桥上,轻裘白衫,衣带逶迤,缓缓向对岸走去。
单超冲上前,随即狠狠撞上了看不见的屏障,痛极大吼:“谢云!站住!”
那背影站定,转身。
谢云看上去非常的年轻,和大漠深处单超儿时的记忆别无二致,白衣如雪、黑发如瀑,容颜秀美仿佛少女,面颊上似乎还浮着轻轻的绯红。
单超喘息着,绝望地伸出手:
“别离开我,我错了,求求你回来……”
谢云抿唇对他微微一笑。
那笑容没有任何的做作或刻薄,相反非常平静,甚至有一点点温柔和害羞。
然后他抬手挥了挥,仿佛旅途尽头无奈的告别。
那一刻单超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前所未有的剧痛和惊惧爬满全身:“不要去,谢云!”
“回来——!”
·
“将军?!”“将军!”
单超直直坐起,险些翻下床,霎时被一群人手忙脚乱扶住。混乱中副将的声音最急切响亮:“郎中!郎中我们将军醒了,快来看看……”
“谢云呢?”
副将差点被惊跳起来,却只见单超一把抓住他,双目布满了骇人的血丝:“谢云呢?!”
“谢统领……”副将莫名其妙,瑟瑟缩缩道:“谢统领应该……进宫去了……”
“进宫?!”
“嗯,陛下宣召谢统领进宫面圣。”副将想了想,还是补上两个字:“单独。”
——单超脸色煞白。
周遭响起惊呼,只见单超翻身下榻,不顾众人的阻拦,跌跌撞撞冲出门,到堂前一把抢过牵马的缰绳,上马大喝:“驾!”
“将军去做什么?!”亲兵一窝蜂冲出来,见状惊得面面相觑:“等等!将军!”
黑马已如离弦的箭飞驰而去,滚滚尘烟中只听单超嘶声厉吼:“开——门——”
守门亲兵目瞪口呆,慌忙冲上前,雍王别府封锁多日的朱红大门终于在阴灰色的天穹下轰然打开。
紧接着,黑色神骏化作闪电,越过高高的门槛冲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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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当!
上阳宫门大开,光线倾泻而进,皇帝、景灵、尹开阳三人同时回头,却只见大群黑鸦潮水般卷进大殿,于千分之一秒间,接住了谢云软下去的身体。
“明、崇、俨。”尹开阳轻声道。
谢云手一松,夺魂钩咣当落地,旋即被黑鸦盘旋着托了起来,在无数拍打翅膀的扑棱声中飞出了殿门。
“站住!”景灵下意识要去追,但脚步刚抬就感觉一股巨力隔空按在肩上,硬生生挡住了他的步伐,尹开阳冷冷道:“让他们去。”
皇帝却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强撑着从地上爬了起来,踉踉跄跄冲了出去,放声大呼:“来人——!”
远处被异象惊呆了的侍卫终于回过神,只见皇帝站在风里,苍灰衰弱的脸上浮现出病态的猩红:
“禁军统领谢云犯上作乱,现令捉拿,就地斩杀!”
·
黑鸦变幻成青衫羽扇的明崇俨,一把托住了谢云,顺着树丛掩映的小道匆匆向前奔去。
“停……停下,”谢云挣扎道,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剧烈喘息着撩开了袍袖。
明崇俨悚然变色,但谢云虚弱的目光却不容抗拒。半晌他别无他法,只得从后腰拔出明晃晃的匕首,战栗着递了过去。
谢云用匕首贴着自己手臂比划了下,只见□□划破的皮肤泛出紫黑,毒素一路蔓延,已经爬上肩膀,眼见是没用了。
“跳大神的,”谢云无声地出了口气,将匕首扔还回去,微笑道:“看来你又把命算错了。”
金龙位登九五,才是青龙命绝之时——明崇俨哑口无言,只觉某种闷痛从心底涌上喉头,疼得每个字都沙哑不稳:“谢统领,我……”
谢云摆手示意无妨,倚靠在假山后,面色苍白如雪,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闭上眼睛喘了会儿气,似乎在积攒所剩不多的体力,片刻后终于带着微许恳求,轻轻地道:
“……我想再……”
“再去一次雍王府……”
明崇俨登时动容!
花园外传来侍卫的奔跑吆喝,似乎有人追了上来,呼哧呼哧的狗吠由远及近。
“……不,算了。”谢云改变了主意,露出一丝疲惫又自嘲的苦笑,说:“明先生,你快走吧。”
这是他第一次不带任何嘲笑或调侃地叫明先生,仔细听的话似乎还透着某种感激,但不知为何每个字都像是满把细微针尖,来回扎在神经末梢上,疼得明崇俨咬紧了牙。
“谁在那里!”
“来人,给我搜!”
刹那间明崇俨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匆匆丢了句:“我不能被人看见在这里。”紧接着摇身变成无数黑鸦,卷起谢云虚软的身体,哗啦向前冲去!
“在那!”
“快快快!别放跑他们!”
吼叫此起彼伏,侍卫纷纷驻足拉弓,羽箭从四面八方射来!
乌鸦群中,谢云无力地抬起眼帘,瞳底映出急速逼近的箭矢。
——就在这个时候。
轰!
黑色战马神兵天降,落地掀起大股尘烟,继而高高抬起前蹄;单超仅靠双膝夹紧马腹,一手拦腰抱起谢云,另一手拔剑出鞘,金龙清啸响彻大地!
所有变故都在眨眼间发生,剑气化作暴怒的巨龙,拖着银白尾焰,疯狂冲向周遭羽箭,将它们尽数化作了漫天齑粉!
咚一声闷响地动山摇,战马前蹄重重踏地,单超颤抖着手,轻轻抹去了谢云下颔上半干涸的黑血。
“你看看我,谢云……”他的声音明明很温柔,却因为过度哽咽,而透着奇怪的凄厉和嘶哑:
“我来了,谢云,你睁眼看一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