姽娑点头,“太子大婚,几天前就差人来邀请我和雪翎。”
姽娑和雪翎登台几乎全都是一起的。
而他们的事情本身就都是姽娑做主的,所以多数情况下雪翎几乎是要登台前几天才知道要去哪里为谁献艺。
“我得到线报,那一天可能会有刺客刺杀太子。”左言生刻意压低了声音说道。
姽娑听到这种“惊天秘密”一点多余的反应都没有,依旧是漫不经心的姿态,“太子会不会遇刺,和我们有什么关系?还是你怀疑我和雪翎就是刺客?”
左言生立刻摇头,“不,我当然不是怀疑两位。此次就是来请二位相助的,你们自然是可信之人。”
“可是我和姽娑都不会武功,平时也不怎么出风舞楼,又能帮到你什么?
姽娑不免瞪了雪翎一眼。
她这么说,不是明摆着要帮忙的意思么!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女大不中留?
真是个小白眼狼!
“正是因为二位不会武功。一来,我怕贼人会扮作你们的模样混进来,在献舞时行刺。”
太子大婚是大事,几乎要在皇宫里举行一天的仪式,到晚上再回府里宴请朝臣。
要说行刺,大白天行刺当然也不是不行,关键那时候整个皇宫肯定戒备森严,就算是混进去,也很难找到见缝插针的机会
晚上,宴会,吃肉的喝酒的聊天的,防备心大幅度下降。
就算外头还是重兵把守,但只要找到机会混进去,里头的人就会以为你只是来祝贺的。
至于为什么左相大人偏偏来找这两个人。
很不巧,所谓宴请朝臣,太子只请了姽娑和雪翎两个人来献艺。
太子为什么会被人盯上?
因为他是太子?
若是无德无能,等着他自己掉下来不就好了?
太子有德也有能,勤政爱民,不喜铺张浪费。
请来歌舞已经很不容易了。
前头也说了,姽娑和雪翎几乎到了国宝级别,有大事要庆祝,他们怎能不出场?
越大的事,他们越是要露面。
这几乎已成了皇城中人人默认的潜规则。
婚宴当晚,太子府邸出入定然会被排查。
宾客基本上都是高官侯爵,多了一个人、少了一个人、还是换了一个人,不免会被人察觉。
但是风舞楼的伶人就不同了。
虽然人人皆知,但大多数人都只是在远远的地方观望过他们。
不了解,熟悉又陌生。
如果要假扮他们,只要练好琴和舞就成了。
说起来,皇城中人,对两位的琴声和舞艺,比对他们本人还要熟悉的多。
换句话说,“看多了自然就会了”这种事是可能发生的。
更何况,不排除对方早就命人暗中偷学的可能性。
“左相大人的‘二来’是什么?”姽娑看样子算是勉强接受了他的“一来”。
“二来,我想将计就计,先派人伪装成二位。”
“不可能。”姽娑几乎是立刻出声反驳。
不是他不愿意接受这个提案,而是真的不可能。
有谱子,就能弹琴。
有动作,就能跳舞。
学,可以学。
像,可以像。
但是,学几分?像几分?
弹过琴跳过舞的人就该知道,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这是从小练就的功底。
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创造出另一个姽娑和另一个雪翎。
这不是在开玩笑么?
说句难听的,若是当晚根本没有什么刺客出现,那两个假冒的人替他们完成了舞曲……那不是在砸他们的招牌,砸风舞楼的招牌?
左言生连忙安抚道,“不,并不是代替你们献艺。这自然是不可能的,世间怎会有第二个姽娑公子与第二个雪翎姑娘?”
姽娑睨着他。
嘴巴甜,知道投其所好。
更像伪君子了!
左言生对他笑道,“我的意思是,献艺以外的时间,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姽娑’与‘雪翎’,我希望换成我的人。”
“你的人?”姽娑勾起一边嘴角,“谁知道你的人里有没有刺客?或者,你根本就是在贼喊捉贼?”
左言生闻言也不恼,微微一笑,“此事陛下也是知道的。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二位,虽说我此次前来是相求于二位,不过,既然你们已经知道了其中的关键……”
“若不答应,便是欺君抗旨……外加一条串通刺客?”
这句话可不是姽娑说的。
左言生和姽娑大眼瞪小眼片刻后,同时扭头看向一直缄口不语少女。
又变了。
姽娑如是想到。
雪翎捻了捻袖口,抬眸,冲着左言生浅浅微笑,“左相好算计。你定是观察我们二人好些时日了。想来很是清楚姽娑的为人,才用了这招以退为进、引蛇出洞。”
左言生愣了愣,抬手作揖道,“雪翎姑娘言重了,在下实在逼不得已。”
“就算你不这么做,事关国家,事关太子,我等岂有拒绝的道理?左相大人,你可真是……小人之心啊。”雪翎轻轻掸了掸袖子,笑容温雅而娴静。
寒意。
左言生感受到了一股从内心深处升起的战栗。
危险。
左言生习惯性的笑了笑,但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笑容有多不自然,“是在下小人之心了,还请雪翎姑娘不要介意。”
“我介意。”雪翎嘴角上扬。
……
左言生转头看向姽娑。
姽娑低低笑了几声,“我也介意。”
雪翎抚过袖口,眉眼清淡,“不过,介意左相这个人,不代表会介意这件事。太子,陛下,国家,……莫不敢辞。”
想逃。
压迫感。
一个伶人,为何会有比皇帝还要强大的气势?
并非凶相,并非威严。
只是在她面前,便有种喘不上气来的感觉。
左言生不禁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下意识舔了舔干涩的唇。
雪翎眉梢微扬,轻声一笑,“左大人很紧张?而且……你当真不怕这茶里……放了什么。”
左言生被水呛到,掩着嘴咳了几下。
姽娑用诡异的眼神看着雪翎。
与其说是性情大变。
不如说……这根本就是另一个人。
雪翎半阖起眼,笑颜纯然。
还太嫩了啊。
二十几岁的年轻丞相,狡黠、智慧、谋略……还是不够深沉。
左言生觉得自己不能再被这个女孩牵着鼻子走了,平复好呼吸之后,他再次开口,“我想把挑好的人送到这里,让你们教导他们。不需要精通,只要看着像就可以,主要是迷惑敌人。”
雪翎点头,“可以。”
姽娑还没说话呢!
左言生好像忘了这边还有一个人,不禁端正了态度面对雪翎,比对簿公堂还要正经严肃。
“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虽然在下的方式可能有些惹姑娘不快,不过这次的确是来请求你们帮助的,酬劳方面,只要我们做得到……”
“第一,别跟我玩什么过河拆桥杀人灭口的勾当。”
雪翎立刻接上了对方的未尽之言。
左言生一怔,缓缓点头,“那是自然,事后你们便是功臣。”
雪翎嘴角一勾,似笑非笑。
左言生说不出话了。
是啊,想想都觉得可笑。
一朝太子对一个伶人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你是国家的恩人。
像话么?
这里可是封建时代啊。
“第二,这一个月,我们可以不演出,专心教你的人。但是,每一天的酬金,都按我们的来算。”
这话一出,左言生脸色就变了。
一掷千金,不是传说。
姽娑和雪翎一场演出下来,会收到多少金银珠宝?
那是整个皇城的贵族和富贾加起来的演出费。
这叫一个左相,一个两袖清风的左相,如何拿得出来?
去跟皇帝讨。
皇帝会给?
雪翎似乎欣赏够了他窘迫的模样,悠悠然给自己斟茶,然后捧着,轻轻吹开蒸腾的水汽。
“拿不出来?左相大人,你知道你在要求我们么?”
太有压力了。
左言生头上已经沁出了冷汗,“这是在为国家……”
“左言生,你们朝廷大员、我们平民百姓,哪一个不是在为国家办事?为国家……你就可以不要俸禄了?不吃饭了?不活了?我们是伶人,我们以此为生。一句为国家,我们就活该被饿死?”
这是活生生的以下犯上!是要杀头的!
雪翎放下茶盏,忽而又笑了,“雪翎开玩笑的,左相大人不要介意。是啊,为国家办事,自是义不容辞的。不过……是左相先提起报酬之事吧?如今我开了条件,你又想反悔了……这是什么道理?这就是左相的……为官之道,为人之道,为君子之道?左相大人,你那届科考的考官看中你什么?雪翎很好奇。”
左言生愣愣的看了她半晌,再次扭头,看向姽娑。
姽娑低头喝茶。
“左相大人,请回答我。”
少女笑容很美。
少女笑起来很温柔。
左言生下意识看了眼紧闭的大门。
“雪翎姑娘,报酬之事,请容在下先行回报陛下。毕竟二位平日收到的银钱,实在不是一笔小数目。”
“不用了。左相大人,雪翎方才所言,不过是笑言罢了。雪翎的要求很简单。雪翎想要……出入左相大人府邸的信物。”
左言生:诶?
姽娑:诶?
这话锋一转玩的。
“我不同意。”姽娑语气强硬道。
雪翎看向他,淡淡的笑了,“我只是在谈我的报酬。”
姽娑噎住。
意思就是,不是他们共同的报酬,姽娑如果有要求,他可以自己提。但是,雪翎的报酬是什么,与他无关。
憋屈,窝火。
小女孩长大了是这样的么?
可以一下子从天真烂漫直接跳脱到老奸巨猾?
……这个玄幻的世界。
左言生看了看雪翎,又看了看姽娑,“姑娘之言在下记得了。不知姽娑公子……”
姽娑脸色不好,眯起眼,“既然如此,那我也要出入左相府邸的信物。”
方便他随时逮人,以免他一时不察发生了什么“不该发生的事情”!
要说钱的话,不管是姽娑还是雪翎,都是完全不愁的。
他们演出之后收到的打赏一般分成三份。
哪怕每人都只有三分之一,那本身就是一笔很大的财富,更别说他们存了好几年的小金库。
只是不想出去而已,否则,风舞楼根本留不住他们。
左言生觉得事态发展有些奇怪。
如果按这样上报给皇帝的话……结果真的不能想。
姽娑和雪翎同时倾心于左相?
这个话题……是会要人命的。
别说外头多少人盯着这两位。
宫里的皇子公主连正妃驸马的位子都考虑过。
当然,皇帝是不允许的。
说到底,皇家最重视的还是脸面问题。
再有名气的伶人,那还是个……妓子。
说是清倌人,有多少人背地里会念叨呢?
从青楼出来的,就没有名节可言。
就算自身不在乎,你能……不在乎人言么?
当然,左言生不用想那么远。
当下,要和宫里宫外那么多达官贵族为敌,可不是左言生来此的目的。
所以,信物,他会给,只不过……绝不能在明面上给。
雪翎抿了一口茶,清清冷冷的眼映着左言生的脸,“左相可是想好了两全其美之策?想好了……如何糊弄陛下、糊弄我们、糊弄天下人。”
一针见血。
无所遁形。
左言生紧了紧拳头,勉强笑了笑,“雪翎姑娘,明日我便将人送来,可行?”
雪翎微微偏头,长发顺着脸颊滑落,衬得她肌肤更胜雪三分,“不如,由我们亲自上门,更显得诚意。”
左言生眉头一跳,“不可!若是被对方察觉到我们的意图……”
雪翎轻笑,“左相说的是极。雪翎失言了。”
左言生:……
不,不是失言。
只是,想要他失态。
好可怕的女人。
左言生背后都沁出了不少汗。
姽娑没有出汗,他只是有些冷。
……不,不只是“有些”冷。
“既然如此,两位若是再有什么要求,可尽管向在下提。今日天色已晚,在下就先行告辞了。”
左言生不等他们回答便站起身。
他自己没有发现么?
从“左某”到“我”到“在下”。
自称,代表他的态度,也代表他的心理状态。
此刻的左言生,惶恐又心虚。
见好就收吧。
雪翎也站起身,微微欠身,“那就,恕不远送了。”
左言生连忙回礼,“客气了。”
他当然是巴不得这个女人离他远一点。
出去时的步伐明显比来时要急促许多。
雪翎无声的笑笑,坐下来又抿了一口茶水。
开门。
关门。
门外的左言生长长舒出一口气,如释重负。
他来时如何信心满满。
两个十八岁不到的伶人清倌,再怎么见过世面,也是井底之蛙。
他呢?
十六岁高中,二十岁官拜极品,现年二十四岁。
阅历,心机,城府。
可是这些……在那个少女面前……仿若无物。
门里面,还有一个人表示整个世界都被颠覆了。
“你……不是喜欢他?”
雪翎捻了捻袖口,“不,我只是要他爱上我。”
姽娑呆住了。
不是他不明白,而是世界变化太快。
……是的。
雪翎眨了眨眼,“左相姓左,右相姓右?”
……这个梗已经被玩过了少女。
姽娑嘴角一抽,“右相的孙女都比你大好几岁,你就别想了。”
雪翎闻言,莞尔,“哦。”
是的,姽娑同学需要静静。
好好睡上一觉。
明天醒来。
天还是蓝的。
水还是绿的。
草还是青的。
雪翎还是白的。
嗯,雪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