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人虽然都是一个表情,好似对这里发生的事情丝毫不在意。
但是。
左相大人为了这个雪翎姑娘,做起了小厮的活计,这又是什么道理?
就因为皇上要见她?
帘子撩开。
雪翎那张超尘脱俗的漂亮脸蛋露了出来。
啊……周围的人大约是在想。
才子佳人。
不,丞相与乐姬的风流韵事。
雪翎面容太过清冷,丝毫没有要面圣的紧张,或是对于皇宫奢华的赞叹。
好似皇宫,对于这个少女来说,与外头的大街小巷并无不同。
对,对她来说,真的没有不同。
雪翎搭着左相的手,跨过充当台阶的小凳子,一手压着长发,侧脸静谧而美好。
“雪翎姑娘。”
左言生轻声唤道。
雪翎侧过脸,“何事。”
左言生晃了晃神,“你……为何非要我的心?”
左言生虽然年轻,但并非不谙世事的孩童,他感觉得到,这个少女对他……没有那样浓烈的爱情。
雪翎敛眸笑了笑,“若是我说……我也不知道。左相大人信么。”
左言生沉吟片刻,点头,“我信。”
没理由不信。
这个少女本就无所畏惧,什么话都敢说。
她大可以说谎,大可以用别的话语堵住他的嘴。
可是她说,她不知道。
越是不可置信的理由,往往就是事实。
“左言生。”
这是换雪翎问他。
“你说,爱,到底是什么呢。”
左言生没有回答。
或者说,无法回答。
雪翎笑了笑,松开他的手,径自向前走。
她,根本不需要他的回答。
御书房。
跪?
又要跪啊。
雪翎权当自己不知道下跪这回事,只对皇帝欠了欠身。
与左言生毕恭毕敬跪在地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皇帝眯起眼,“见了朕你不下跪?”
“陛下,你唤雪翎来,可是要论功行赏。”
少女端端正正的站在那里,腰杆笔直,一手挽着另一手的袖口,姿态矜贵又高雅。
皇帝蹙起眉,“一来就向朕讨赏?”
少女点头,“是。”
左言生心里一咯噔。
皇帝倒是笑了,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乐的,“你先说说看。”
“不跪之礼。”少女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吐字清晰道。
皇帝一愣,“你说什么?”
少女轻笑,再一次吐字清晰道,“不跪之礼。”
左言生此刻可以说是震惊的,但是他低着头,并没有人看到他的表情。
皇帝这次是真的被乐得笑了,“只要这个?”
雪翎抚了抚袖口,“是,只要这个。”
皇帝摸着胡子点头,“朕可以答应你。只不过……你不跪朕在先,朕答应你在后。对上不敬,可是大罪。”
雪翎轻轻甩袖,看向左言生,“左相大人还欠我一个要求。”
左言生的寒毛一根一根竖起来!
何其……可怕的……女人。
“既然圣上在,正好做个见证,左相大人来风舞楼时说,有求于我和姽娑,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不过这个要求,到如今都没有兑现。那么,此刻,雪翎便请左相兑现了诺言,替雪翎将这不敬圣上的罪名给担了吧。”
皇帝直勾勾的看着雪翎,似是怔住了。
显然,他从来没有遇到过雪翎这样的人。
大胆的人不少,犯上的人他也遇到过。
有些可说是初生牛犊、不知所谓,有些是将生死置之度外。
可雪翎明显都不是。
她……算好了每一步退路。
若雪翎身为男子,哪里还有咱们左相什么事?
左言生从震惊中回过神,心中还是松了一口气的。
若是雪翎真向皇帝讨婚事,那么他们都好不了。
因为皇帝很早以前就暗示过他,有某几位公主对他存在爱慕之心。
当时公主的年龄还小,他的年龄也不大,左言生还可以推脱。
可如今,公主正值花开堪折之时。
皇帝要是开口,他不从便是欺君。
就算皇帝不强迫他,可心里肯定会有疙瘩。
在此之前先成亲?
不可能的。
他的心上人……
不等皇帝和雪翎再说话,左言生便抬起头来,朝皇帝作揖道。
“陛下,臣愿替雪翎姑娘受罚。”
皇帝不知道他们之前发生过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见左言生如此急于替雪翎顶罪,可想而知会有什么样的猜测。
每一步,每个人的每一步,她都,算好了。
皇帝到底还没有准备给左言生和公主赐婚,所以此刻只是用挪揄的眼神来回看两人,“左相,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左言生想要解释,可是解释了……皇帝就会信?
而且,做多余的解释,还不知道那位雪翎姑娘又有什么后招。
有时候,还是沉默一点,装傻,比较好。
对,解释了就是在欲盖弥彰。
不解释,那就是默认。
所以左言生,做什么,说什么,都没有用。
雪翎忽而抬起手,用袖子遮住自己脸庞的下半部分,“陛下,是雪翎在妄想。与左相大人无关。”
这是在解围?
不,这是架在左言生肩膀上的一把砍头刀。
一个女子,在九五之尊面前说了这样的话,代表什么?
这比要求赐婚还要命。
左言生必须表明态度。
可是,若他在皇上面前说对雪翎并无男女之情。
换成一般的深闺女子,她在外人面前说喜欢一个人,那个人说不喜欢她,这个女子的名节就算是毁了,内心脆弱的也许还会寻死。
更何况面对的还是皇帝。
当然,左言生很清楚,雪翎绝不是这样的人。
但是换而言之,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女子告白,无论他是不是喜欢她,都不能置之不理,也不能生硬的拒绝。
否则,那岂不是失了君子之风?
对,最重要的是,不能在皇帝面前损了形象。
左言生笑了笑,“雪翎姑娘切勿妄自菲薄。左某早已将姑娘视为知己好友。”
雪翎转动眼珠。
因为遮住了下半部分,使得那双眼在她脸上格外显眼。
冰冷的,不带丝毫感情的,睥睨着他。
左言生有种……被什么恐怖生物盯上的恐惧感。
雪翎的视线只在他身上停留一瞬,便再次看向皇帝,同时放下了手,浅笑道。
“既然左相大人如此说。那雪翎便受了。”
这一来一往,明显“有些什么”的模样,让皇帝不由笑出声。
“朕说你们这些年轻人,脸皮怎的薄!左爱卿,雪翎姑娘为你如此,可羡煞了宫里宫外多少年轻公子,你可得好生珍惜人家。”
就算如此。
皇帝就不赐婚了么?
雪翎说到底,只是一个伶人,左相正妻这个位置……抬得上去?
左言生没法解释,只得转移话题,“陛下!臣之罪……”
“爱卿何罪之有?”皇帝笑道。
“雪翎之罪……”左言生换了个说法。
皇帝笑着摆了摆手,“硬要治罪,岂非显得朕心胸狭隘?”
左言生连忙叩首,“陛下圣明。”
雪翎敛下眸色,嘴角微勾。
虚伪。
“不过朕此次还有问题要问雪翎姑娘。”
雪翎浅浅一笑,“陛下请说。”
“你是怎么知道太子妃有问题?又是怎么制服太子妃?”
这个问题,恐怕困扰的不只是皇帝一人。
“因为从一开始,就不合理。”雪翎说得毫不避讳。
皇帝饶有兴致的看着她,“什么不合理?”
“恕我直言,刺杀太子,应是一件天大的大事。可是,左相接到消息,与我们风舞楼接到邀请,几乎是在差不多的时日。也就是说,太子婚期方定,对方已经有了动作。而对方一有动作,左相就接到了消息。试想,除非这件事左相也参与其中,否则……便只可能是对方故布疑阵、引蛇出洞、调虎离山了。”
皇帝哼了一声,“你一个小姑娘都想得到,左相和太子竟一无所查!”
雪翎轻笑,“陛下,左相岂敢去怀疑太子妃?而太子,又怎会怀疑自己未来的妻子?所谓当局者迷,我也是排除了所有的状况,才得出这样的结论。”
皇帝盯着她,突然压低了声音,“万一,你错了呢?”
雪翎掸了掸袖子,“以雪翎之命,换太子之命,何如?”
皇帝顿时爆发出一阵快意的大笑!
“好!好一个雪翎!”
笑声方歇,一道黑影从房梁上跳下,一把银光闪闪的剑直指雪翎咽喉!
雪翎伸出手。
噗嗤。
长剑洞穿了雪翎的手臂。
血花在白色的布料上蔓延开。
左言生吃了一惊!
少女的脸色始终未变。
黑衣人倒是动摇了几分,连忙把剑□□。
少女的神色还是未变。
这下连皇帝都惊讶的不知该如何收场。
对,黑衣人是皇帝的暗卫,方才,是在试探雪翎的武功。
都说过了,雪翎,没有武功。
少女放下染血的手臂,转向皇帝,缓缓行了一个礼。
“多谢陛下。雪翎告退。”
鲜血滴落在地,随着少女的步伐,自殿中,蜿蜒至殿外。
她这样出去……会被当成刺客抓起来的!
皇帝承认自己被这个少女吓到了。
但是皇帝是不能有错,也不会有错的。
所以他看向了左言生。
左言生认命的暗叹一声,“陛下,容臣送雪翎姑娘回风舞楼。”
皇帝赶紧挥手让他出去,“准了。”
手臂受伤,当然不致死。
可是失血过多……就不好说了。
“雪翎姑娘!”
左言生小跑着来到雪翎身边。
“左言生。”
少女的脸色变得比之前还要白。
左言生下意识应了一声,然后就感到身上一重。
少女昏倒在他怀里。
风舞楼。
姽娑自雪翎走之后,一直在门口徘徊,故而第一时间发现高头大马上的左言生。
当然,姽娑的关注点在他身后的轿子。
不,轿子里的人。
轿子落地,姽娑立刻迎了上去。
但见左言生撩开轿帘,将身子探进去时,顿觉不好!
姽娑这时候发挥了男人的力量,先是将左相大人从轿子里扯出来,然后取代他刚才的位置。
当见到昏迷不醒的雪翎时,姽娑整个人都慌了神!
小心翼翼将少女抱出来,临走之前还不忘恶狠狠的瞪了左言生一眼。
左言生苦笑着摇了摇头,跟着他进去。
姽娑将雪翎放在床上,见她右手袖口染满鲜血,不由揪着心屏住呼吸,轻轻撩开她的衣袖。
手臂已经被包扎过了。
可是,如果只是手受伤,为什么会昏迷不醒?
这个问题,如今只有外头的男人可以回答。
姽娑气势汹汹的冲出去了。
左言生坐在外间,小六小九就跟防贼一样防着他。
管你是不是大官,欺负咱们的雪翎姑娘就是十恶不赦的大坏蛋!
姽娑朝小六小九招了招手,“进去照顾姑娘,她醒了告诉我。”
小六小九点点头,走之前也不忘狠狠瞪左言生一眼。
果然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小厮。
姽娑冷着脸走过去,双手抱着手臂,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哟,左相大人,我家雪翎是去见皇上呢,还是去见刑部大员?”
左言生自知理亏,只能苦笑,“我与皇上都以为……雪翎姑娘有武功……”
而且还是绝顶高手。
姽娑就好像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般大笑起来,“我们六岁就在风舞楼,几乎不曾出去过。你说雪翎有武功,那我是不是也有?我们整个风舞楼也许就是一个杀手组织。左相大人,你是不是这样想的?”
左言生连忙摇头,“不……只是,雪翎姑娘那一天实在是……”
姽娑冷冷的看了他半晌,突然大步向前走,高高举起手——
一记重拳袭上左言生的脸颊!
左言生被打的偏过了头。
说是愤怒,不如说惊愕多一些。
姽娑弯下身子,捏住左言生的脸,把他转向自己,“我不会武功。你也不会。但你就是被我打了。”
左言生怔然的看着他。
“你怎么就能断定雪翎是因为有武功才能制住那个人?或许是没有反应过来,又或许是……那个人根本没有想要反抗?”
姽娑说完,嫌恶的松开手。
“你自己没有用,还有脸怀疑别人?官大欺人?左相大人的名声……哼。”
左言生的名声,清正廉明的好官,平易近人的好官,翩翩美君子,俊秀少年郎。
姽娑嗤笑,甩了甩红艳艳的长袖,“左相大人还是不要在此等风月之地多做逗留了。否则……污了左相大人的名节,倒是奴家的错了。请恕奴家……不送了。”
长袖扫上左言生的脸,如同给了他一巴掌。
不痛。
可是,这是耻辱。
左言生握紧了拳头,收敛了神色,“左某告辞了。”
姽娑没有理会他,直接回了内室。
他此刻只关心自己的心上人好不好!
至于那个谁,他一眼都不想多瞧!
当他进去时,少女已经醒来。
姽娑站在原地不动。
他有很多话想要说。
他有很多话想要问。
可是,他开不了口。
“你们出去。”雪翎用眼神示意小六小九。
反正在所有人眼中,雪翎和姽娑形如一人,根本不会有人把他们当成一对……过去。
姽娑故作无事般笑着过去在床边坐下,“你的伤怎么样了?”
雪翎手指抚上右臂,“没怎么。这一剑,值得。”
姽娑垂眸不语。
他知道。
他知道这个少女定不会无缘无故让自己受伤。
但是,这不代表,他可以眼睁睁看着她身体上留下这样的痕迹。
她不疼。
他疼。
“姽娑。我会嫁给左言生。”
……
什么?
“我会嫁给左言生。……哪怕不是我自愿。”
因为,骰子已经掷出去了。
容不得她收手。
姽娑平静的点点头,“你受了伤,早些休息吧。”
雪翎看着他。
姽娑风轻云淡的笑了笑,“我就不打扰你了。”
雪翎看着他。
姽娑起身,整个人好似飘一般,游魂似的离开了。
雪翎握住自己的右臂,垂下眼帘。
为什么,她突然觉得……自己并不想,完成这个所谓的任务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