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出征的军粮迟迟无法筹措到位,让朱棣大发雷霆。发了好一阵火,朱棣才想到自己还得靠他支撑局面,只好收摄了心神,要过热奶子饮了一杯,沉声问道:“朕再问你一遍,二月之前,到底还能有多少军粮运到居庸关?”
“回禀皇上,”夏元吉还不到五十岁,但常年殚精竭虑,已经让他须发花白,如六七十岁的老人一般,缓缓回禀道:“能运去居庸关的军粮,具以呈报上来,夏收之前,府库中再无可调之粮了。”
“你要让朕的大军在塞外喝西北风么?”朱棣的火气又上来了。
“臣万万不敢,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夏元吉叩首道:“臣这个户部尚书的账下,已经一干二净了。”
“……”朱棣的脸色异常难看。
“其实还是有粮可调的,”眼看着皇帝又要爆发,向来对国事不太发表意见的赵王出声了。
“哦?”朱棣看向赵王道:“老幺说说看!”
殿上众人都望向赵王殿下,大部分人不信他能比夏元吉还厉害。
“儿臣窃以为,”赵王殿下一身华贵的蟠龙亲王服色,头戴翼善冠,腰缠白玉带,比在促织斗场斗蛐蛐时,更显高贵无比,卓尔不群,只见他朗声道:“夏尚书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怎么会忘了天下两千个常平仓呢?”
此言一出,众人都露出失望之色,朱棣也皱眉道:“胡闹!常平仓是百姓的救命粮,一旦发生饥荒,百姓还要靠它活命,万万挪用不得?”
“父皇容禀。若不是夏尚书没办法了,儿臣不会出这个主意,要是这个主意真得臭不可闻,儿臣也不会提出来的。”朱高燧却冷静回道。
“……”朱棣十分喜爱这个酷似亡妻的小儿子,耐着性子道:“那你就讲讲,这主意不臭在哪里?”
“儿臣动这个念头,是在邸报上看过几起有关常平仓的贪污案有感,奇怪那些贪官污吏为什么敢打常平仓的粮食?便去查阅了过去多年的记录,终于发现一个现象,”朱高燧依旧不疾不徐,声音珠圆玉润道:“每年全国常平仓开仓的数量,最多不过两成,大多数年份里,连一成都不到。也就是说,绝大多数的粮食,都在陈陈相因中被浪费掉,所以那些贪官才会打常平仓的主意!”顿一下,朝皇帝深施一礼道:“所以儿臣斗胆以为,我们不妨搬开教条,从常平仓调出部分粮食,以供大军之用,并不会影响到百姓的生计。”
朱棣闻言颇为意动,沉吟片刻,问夏元吉道:“赵王说的有道理么?”
“恕老臣直言,太过冒险了。”夏元吉却断然摇头道:“常平仓是百姓的救命粮,今年谁也不知道,明年哪里会闹灾荒,仓里有粮才能心里不慌。百姓沉得住气,哪怕一时灾荒,粮价也不会飞涨。反之,要是仓里的粮食被调走了,一有灾荒,百姓必然惊慌,要是有人再煽风点火,可能会酿成民乱的。”其实还有个原因他没说,那就是经过这些年的透支,很多常平仓的粮食,都被官府用来堵了别处的漏。所以绝大多数仓库都有账实不符的现象,甚至连半仓都不够……这些,他这个户部尚书都是知道的,但他不能说,因为那些地方官都是被他逼的没法子,才会这样拆东墙,补西墙的。
过硬的理由说不出,说出来的理由不过硬,皇帝的反应可想而知,朱棣的表情明显轻松起来,竟也有了笑意:“这好办,朕允许各县之间互相借粮,就由你夏尚书做个中人,一方有灾,八方支援么。再说朕也不是强征他们的粮食,我是用钱买的,这下总没问题了吧?”
“……”夏元吉心说,别提买好不好,大明朝都要被陛下滥发的宝钞给买干净了,他又要分辩,却见皇帝手一抬,像往常多次那样,已经力排众议,乾纲独断道:“就这么定了!下密旨,调黄河以北各县常平仓三到五成粮草,运往居庸关,五成者官升一级!四成者考评记优一次,不足三成者,原地免职,钦此!”
“臣等接旨!”永乐大帝这样说了,就是不可更改的圣旨,群臣只有依命而行的份儿了。
恭送声中,皇帝离开大殿,群臣起身也要退下,却见夏元吉颓然跪在地上,竟爬不起来,还是杨士奇和杨荣两人上前,把他扶起来。杨荣轻声道:“大司农,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咱们一起想办法就是。”
夏元吉满嘴苦涩道:“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拜神了,祈求明年我大明风调雨顺,不然,非出大乱子不可!”
“……”两位大学士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