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是。”
石良玉顺道考察周边的情况,等回到邺军的大营时,已经是三天后的深夜了。
张康焦虑不堪地迎了上来:“皇上,您终于回来了……”
“哦?发生什么事情了?”
“娘娘来了……”
石良玉喜道:“在哪里?”
“娘娘三天前的上午来的,等了一天多,您还没有回来,她就离开了。”
石良玉大为失望,心里又有些不安:“她身子好了没有?她又回邺城去了?张康,你怎么不留下她,让她等着朕一起走?”
“娘娘不是回邺城,她是回江南去了……”
像是谁在胸口狠狠敲了一闷棍,石良玉颓然道:“她走了?又走了?又回江南去了?”
“她问皇上去了哪里,臣不敢隐瞒,如实告诉她您去了驿馆和冯太后谈判。她似乎很伤心的样子……”
“哦?是这样!”
张康嗫嚅道:“皇上,这里和南朝比邻,马上追上去还来得及……”
石良玉站在原地,没有作声。
“皇上?要不要追上去?”
石良玉摇摇头,慢慢镇定下来,自言自语道:“熙之啊,你这次至少还知道主动来向我辞行。也算不容易了。不过,走了也好!张康,传令下去,立刻启程回宫。”
张康疑惑地看着他那么镇定的样子,只得道:“臣遵命。”
大军连夜启程,半月后赶回了邺城。
石良玉连夜上朝,和邺国的大臣们一起处理积压的政事。连续工作几天,终于将积压的政事处理得差不多了。
处理完政事,接下来,石良玉立刻着手开始研究周边的军情,分析安排了一段时间后,已是正月末了。现在,邺国的边境陈列了几十万大军,五胡要不惜代价和邺军决一死战了。其中最卖力的自然是慕容俊的燕军,他对石良玉可谓恨之入骨。石良玉对他也是恨之入骨。
这天和众臣议完军情退朝后,石良玉独自坐在龙椅上终于松了口气。
贴身侍卫张康端来一杯参茶,“皇上,您千万不要累坏了身子。”
石良玉笑了起来:“朕精神着呢!张康,司徒夫人母子都收拾好没有?”
“都收拾好了。”
“好。你将那边的情况安排得如何了?”
“皇上请放心,一切臣都已安排妥当。那地方非常安全,环境也很好,娘娘一定会喜欢的。”
“张康,你做得很好。立刻传国师。”
“是。”
国师葛洪正在研究一种丹药,闻讯立刻随传令的太监来到大殿。
左右都已摒退,只剩下葛洪和石良玉两人。
葛洪跪拜下去:“参见陛下……”
石良玉起身,亲自扶起他:“道长,我们也是多年熟人了,你不要多礼。”
“谢陛下。”
“道长,朕有一件事情要问你,希望你告知真实情况。”
“臣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道长,你精通天文术数,善卜吉凶,你替我算算,我这大邺国能享怍多久?”
葛洪躬身,不徐不急地道:“如今天下大乱,群雄纷起,陛下的邺国既处于五胡的包围之中,又不能和南朝结盟。陛下登基以来的所有大战虽然都是胜利,但是,南朝闭关,五胡紧缩,邺国大军战死的多,得到补给的少,长此下去,必然不能坚持。加上各地灾荒严重,粮草不继,恕臣直言,这邺国国运大抵也就是这两三年……”
石良玉听完他的仔细的分析,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大笑起来:“道长,果然还有你称得上我的知己。我也是这样想的,邺国支撑了这两年多了,实不相瞒,我的汉家铁骑虽然骁勇无比,但是日日都有死伤,却得不到有效补充,而周边对我磨刀霍霍的邻居不知有多少。我也知道,前期我的杀戮太重,对五胡尤其是胡羯杀戮太重,再有几场大的战争下去,我这大邺国,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那,陛下,您的打算是?”
“先安顿好我的妻儿。这天下保不住,我至少得保住自己的妻儿。明日,我就要把智儿和司徒夫人母女一起送走……”
“那,娘娘她?”
“我到江南接了她一起离开,道长,熙之的病还没有痊愈,还要劳烦你一起走一趟。”
“是。”
“好,我们明日启程,先安顿好她们,回来后再和我的这些磨刀霍霍的邻居们决一死战。”
“是。”
连续几日的细雨,下得道路十分泥泞,行走都比较艰难。马无法急行,这慢慢拖延,走了一天多,才来到南朝边上。
南朝的版图虽然被五胡蚕食包围得越来越小,但是境内较之中原、北方的战火纷飞、赤地千里,虽然说不上富庶繁华,但也相对安静宁和,几乎算得上这乱世之中的天堂了。
蓝熙之想起南朝君臣始终不肯和石良玉合作北伐,图谋收复统一,也许自有他们的道理吧。南朝弱小,偏安一隅后,谁还愿意又打仗陷入战火纷纷的灾难?所以得过且过,也谈不上有什么长久之计。
前面就是南阳郡了,朱弦就在这里做太守。
她本想顺道去跟他打个招呼,但是想想还是算了。
她又加快速度,准备趁天黑前找到一个投宿之地。没想到刚走出七八里,只见前面是川流不息的难民。
她吓了一跳,追上去,拉住一个人问道:“你们到哪里去?”
“你是外地人吧?现在鲜卑和燕族、羌族大力屠杀汉人,今年又连续大旱,我们都活不下去了,准备去投奔南朝……”
投奔南朝?她看看难民流动的方向,要投奔南朝,得豫州和南阳郡先后开关放行才行。她一路奔驰过去,这一天下来,只见路上是成千上万的难免,直往两地涌进。
她寻了条小道,策马甩开了众人,直奔南阳郡。
南阳郡关口紧闭,守军反复地查探她的身份但见她确实不像难民,又找的是太守朱大人,才警惕地将她放了进去。
南阳郡所在的南阳城,较之外面的**破败,自然胜出多多。朱弦被掉到此地任职后,无法从军事上着手,他是个脚踏实地的人,也不气馁,立刻在此地认真治理蝗虫,减免赋税,整顿吏治,肃清盗贼,春秋两季下来,南阳郡获得空前的丰收,往常瘪瘪的粮仓终于有了满满的粮食。
蓝熙之来到太守府邸,向守卫求见太守大人。
朱弦上任后,喜欢私访民间,也下令允许百姓告状申诉,因此,来府邸求见的人并不少。所以,守卫倒也没太刁难,只是道:“朱大人出去了,大概得晚上才能回来。”
“谢谢,朱大人若回来,请转告他蓝熙之求见。我先出去转转。”
“好的。”
趁此机会,蓝熙之在南阳城逛了一圈,到傍晚时又往太守府邸而去。守卫一见她,立刻道:“朱大人已经回来了,叫你赶快进去。”
说完,立刻带了蓝熙之就往府里走。
刚进去,就见朱弦站在门口,脸有喜色:“蓝熙之,你怎么来啦?”
“我回江南,见路上难民很多,就顺道来你这里看看。”
朱弦有些意外,想起石良玉,迟疑道:“石良玉知道你离开?你要回江南了?”
蓝熙之淡淡道:“嗯,他并没有干涉我的自由。我自己离开的,江南才是我的家啊,呵呵。”
朱弦笑着点点头,不一会儿,蓝熙之见他笑容收敛,眼带忧虑之色,不禁道:“朱弦,你有事情?”
朱弦点点头:“现在边境聚集了几十万难民,等到朝廷开关放行……”
蓝熙之惊道:“几十万?”
“对。这几十万难民主要集中在三个关口外,南阳郡外面还少些,只得四五万左右。这些都是五胡国家逃亡的汉人,加上去年今年连续的北方大旱,他们走投无路,远远近近汇集到关口,豫州、南阳郡还有其他好几个郡都有大量难民等到朝廷开关放行。”
“朝廷的意思是?”
“朝廷严令开关放行,一是怕这些难民涌进来带来破坏无法安置,一是不愿得罪五胡诸国。现在,鲜卑、羌族、羯族、燕族、羯族残余等都在追杀他们,他们又没有食物,加上饥饿和连日大雪天寒,已经冻饿而死不少了……这些日子,南阳郡送出了大批粮食,可是,南阳郡本来就不大,要供应这几万人,已经无力了。”
“那怎么办呢?”
“我已经派了几趟八百里加急向朝廷请示,希望能够妥善接收这些难民。”
“朝廷会答应吗?”
朱弦黯然道:“希望渺茫。”
蓝熙之沉默一会儿:“朱弦,我能不能在这里帮一些什么忙?”
朱弦摇摇头:“现在,我们什么都没法做啊。”
“好吧,我就在这里观望几天,如果什么都做不到的话,我就回去。”
“也行。”
几日细雨后,又是连日的大雪,天寒地冻,北风席卷着大片大片的雪花铺天盖地的裹下来,很快,天地之间就变成了茫茫一片白。
蓝熙之连日随朱弦视察,南阳郡边境外,已经开始有了成千上万的难民倒在雪地里。太多的尸体看得人触目惊心又麻木无比,生命,仿佛成了某种草芥,随便仍在哪里,烧光、死光都无人关心,无人过问。
这天,朝廷的加急诏书送到了,严令边境各郡开关放人,违者,死罪论处,株连九族。于是,朱弦派出的豫州等地的使者纷纷被逐回,告诉他,没有一个刺史愿意为这几十万难民冒抄家灭族的危险。
蓝熙之细看几遍朝廷的诏书,叹道:“再不开关放人,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朱弦这些天连夜巡视,眼睛里全是血丝,愤然道:“蓝熙之,管不了了,我要开关了……”
蓝熙之不安地看着他,正想说什么,一名探子匆忙奔进来:“朱大人,不好啦,南阳郡外的难民群里爆发瘟疫,这些天又连日大雪,每天都有几千人死去……”
蓝熙之心里一抖,看向朱弦,朱弦脸色铁青,这瘟疫一爆发,如今,开关不是,不开关也不是。
朱弦道:“你们继续查探情况,组织人马尽量多送些粮食、衣物等给他们。”
“是。”
这场雪连续下了七八天,等天气放晴时,南阳郡外,密密麻麻的尸体堆得已经连大雪都掩盖不住了。极少数没有冻死、饿死、瘟疫而死的人,也对他们曾经寄予厚望抱了幻想的南朝完全绝望,逃奔他处去了——南朝始终没有开关,无动于衷地看着这几十万中原子民死在关外。
蓝熙之和朱弦站在深深的雪地里,放眼望去,赤地千里,已经没有活人了。这曾经黑压压的一片人群,在灾难、瘟疫的轮番璀璨下,一个一个倒在地上,如天地间的小小的蝼蚁。
无论是在五胡或者南朝统治者眼里,他们都不过是蝼蚁,几曾见过人会为蝼蚁的死亡而悲哀痛悼的?
蓝熙之慢慢低下头,心里是完全麻木的,既不激动,也无所谓悲哀。
她看一眼朱弦,朱弦的眼中、面上也全然是麻木和茫然,和她一样,无所谓悲哀,也无所谓激动。
她慢慢开口:“朱弦,我要走了。我反正什么也做不到了。”
朱弦点点头:“好,我们一起走,反正我也什么都做不到。我不做这什么南阳郡太守了,蓝熙之,今后我也不会担任任何官职了。无论居于什么位置,我想做的事,都是做不到的。”
“好。”
两人淡淡的对话,慢慢地上了马,天地间成千上万的尸首,不在脑海中也不在眼眶里,每一个人都如草芥,他们自己也如两粒微小的草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