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若是当做泛泛之交,尚且可为。
若是让他深交为知己好友,请恕他做不到。
“梁少傅出宫吗?”东方青问。
梁以儒颔首,“是。”
“皇上召见?”东方青笑了笑。
梁以儒还是淡漠疏离的表情,“是。”
“除了说是,你还会说别的吗?”她问。
音落,梁以儒缄默不语。
赵妍早前托了皇帝问过,梁以儒家中并未娶亲,也未定亲,身边也没有什么女子,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心上人。是故,东方青才会燃起了希望。
与梁以儒这样的谦谦君子,她是心生仰慕而不敢轻易表白的。
她也害怕,害怕一旦说破,到时候梁以儒拒绝,她便是与他这般泛泛之交也交不成了。她不想那么着急,也不想吓着他。只要能安安静静的跟他走一走,说一说话,她也觉得是极好的。
东方青想,时日长久,人心肉长,总会动容吧?
她,可以等。
将自己大好的青春韶华做赌注,赌他的一丝触动,她亦觉着值得。
“梁少傅平素喜欢做什么?”东方青柔声问,好似怕惊了他。
梁以儒淡然,“无尔,看书习字。”
“除此之外呢?”东方青问,“可喜欢到处走走?京城里也有不少景致,等下了雪,白梅山的梅花一开,极为好看,不知梁少傅可有兴致?”
闻言,梁以儒顿住脚步,眉目微垂,而后又继续往前走,“近来朝中事忙,我怕是没有时间。若是真当好看,待到闲暇之时,必定前往一睹为快。”
东方青连连点头,笑意缱绻,“那自然是极好的。”她也不敢问,是否可以邀约一同赏玩。身为女子,难得遇见自己喜欢的男子,不管此前多么强势锐利,此刻都会变得小心翼翼。可只要他知道有那么个地方,感了兴趣,想来就一定会去的。
“白梅山素来聚集不少文人雅士,梁少傅才高八斗,应该去瞧瞧的。”东方青有意无意的补充了一句,心里就像打翻了蜜糖罐一般。
梁以儒礼节性的点头,“既然是那么好的地方,在下一定会去看一看。”
东方青笑着,眉目含柔,袖中的五指攥紧了衣袖,若小女儿般的心思,心中美滋滋的。梁以儒,是她第一个喜欢的男子。少女情怀,嘤嘤难诉。揣在怀里,暖在心里。
她一路将梁以儒送出了宫门,看着他上了马车头也不回的离开,才掉头转回宫里。
宫外的一辆马车里头,东方旭撩开了车帘子,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一幕。郎情妾意倒也罢了,偏偏梁以儒的脸上毫无表情,可见是妾有情郎无意,想来是一厢情愿!
“青儿到了待嫁的年龄,少女情怀,怕是难以遏制了。”东方旭阴阳怪气的说着,白色的飘带随风轻扬,落在了肩头。他回头望着车内面色沉冷的东方越,淡淡的笑道,“义父早前为青儿挑了不少朝中好男儿,可青儿都看不中意。没想到,她是想自己选。可她选谁不好,偏偏选了梁以儒,梁少傅。”
东方越冷了眉目,身子僵直着,愣是一言不发。
东方旭笑了笑,“青儿惜才,这梁以儒虽说是个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可还是有点本事的。就连义父选的那个沈浩,相较之下,还是略输三分。旭儿实话实话,义父可莫要生气。这青儿再这样下去,怕是早晚要进那少傅府的。若她做了梁夫人,只怕以后这颗心都要向着梁以儒了。”
“梁以儒在朝堂上与义父对着干,还私底下与睿王爷相从过密,只怕引诱青儿之事,睿王爷也逃不脱干系。青儿知道不少义父的秘密,若是有朝一日背叛了义父——”
东方越的眸子,瞬时冷戾如刃,“她敢!”
轻叹一声,东方旭惋惜着摇头,“女人为之情,可以粉身碎骨。义父和我,不是最清楚这种被女人背叛的滋味吗?”
音落瞬间,东方旭骇然瞪大眸子,还不等他反应,东方越已经掐住了他的脖颈,眸色染血,几近咬牙切齿,“你说什么?”
那件事,是他心中最不能揭开的伤疤。
东方旭竟然还敢往他的伤口上撒盐,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窒息的感觉,让东方旭整张脸逐渐呈现着滞血的青紫色,一张唇更是青紫无比,“义父——义父恕罪,旭儿再也、再也不敢了。”
干涩的喉咙里,发出低哑的嗓音,就像布匹被撕碎的声音,教人打心底发毛。
可偏偏,东方旭是不敢还手的。
以他对东方越的了解,只要他还手,必死无疑。若不还手,东方越兴许还能手下留情。
果不其然,眼见着东方旭将要晕死过去,东方越骤然松手,快速出了马车,怒气冲冲的朝着宫门口走去。宫门口的守卫,谁敢拦着,一个个跪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任凭东方越直闯宫闱。
无力的趴在马车沿上,东方旭浑身青筋暴起,原本温润如玉的脸,此刻已经凝血得厉害,呈现着令人惊惧的青紫色。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捂着刺辣辣疼痛的脖子,一双眸染尽血色。尖锐的指甲,生生的在木板上留下触目惊心的抓痕。
东方越!
方才差一点,他就死在了东方越的手里。
深吸一口气,东方旭勉力撑起身子,冷笑着望着敞开的宫门口,眸中猩红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冷无温的寒霜之色,“东方青?哼!”
从小到大,东方越对待自己的义子和义女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待遇。
对待东方青可谓当成掌上明珠,对待东方旭,就像对待仇人一般,轻则打骂,重则就是大刑伺候。东方旭甚至觉得,自己能活到现在,已然不易。所以他的命,必须要自己掌握。他再也不想把自己的命,交付在别人的手里,交付在任何人的手里。
这世上,他不信鬼,不信神,不信情,不信义。
他只相信仇恨,相信仇恨的力量,才是最值得信赖的。
人,都是罪恶的,人心都是丑陋的。
在东方旭的世界里,所有人都是披着人皮的魔,不管你做什么事,都是有所图谋,都是想从他身上掠夺属于他的东西。
所以他憎恨所有对他好或者不好的人,因为那些人都是心怀不轨的。
他拒绝任何人的靠近。
云官快速靠近马车,见着东方越走了,他才敢上前。乍见东方旭靠在马车的车壁上,脖颈处鲜红的勒痕,当下微怔,“公子,这是怎么了?国公爷似乎很生气。”
“他何止是生气,这一次,有人要倒大霉了。”东方旭低哑的轻咳,“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公子的意思是——”云官顿了顿,“方才见着小姐送了梁少傅出门,国公爷看见了?”
“看见了。”东方旭笑着,脸上的青紫色渐渐淡去,“看得清清楚楚。”
云官蹙眉,“那——国公爷会不会一时兴起,将小姐许给梁少傅,以此来拉拢梁少傅?若是真的如此,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梁少傅如今是皇上的左膀右臂,时常出入御书房,若是能拉拢他,向来皇上那里就成了孤家寡人,说不定还能让皇上妥协。”
东方旭嗤鼻,“妥协?皇帝?这宫里没有一个是简单的人物,就算小皇帝笨拙,可太后是何等精明之人,她会任由义父挟天子以令诸侯吗?你别忘了,还有个睿王爷赵朔,那才是个狠角色。”
“睿王?!”云官低头不语。
“东西都备好了吗?”东方旭问。
云官颔首,“是。只是万一郡主不愿嫁给七皇子,婚事难成,只怕——”他犹豫了一下。
“若是难成,就照原计划办事。”东方旭嗤冷,眸光利利。
“是。”云官抿唇。
肃国公府与睿王府的恩怨,迟早是要解决的,就看谁先下手为强。
——————————
少傅府。
下了车,梁以儒抬头望着高悬的匾额,有片刻的痴愣。
相宜微怔,“公子,怎么了?怎么不进去?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你觉得这大门口像不像虎口?”他淡淡的笑着,神态自若的问着。
相宜一笑,“公子说的哪里话,这可是少傅府,多少人想进还进不去呢!公子今日是怎么了,是不是皇上说了什么?公子不必担心,皇上与公子乃是八拜之交,想来也不会为难你。”
听得这话,梁以儒深吸一口气,而后缓缓吐出,“君臣有别。自古以来,能与君王称兄道弟的,都没有好下场。桃园三结义,最后不也是——”
“公子?”相宜仲怔,不解的望着梁以儒。
仿佛意识到自己失言,梁以儒苦笑两声,“没什么,我只是突然之间觉得有些累。”他抬步拾阶而上,到了门口忽然又好似想起了什么,转头若有所思的望着相宜,“帮我去办件事,买样东西吧!”
相宜点了头,“公子说,买什么?”
梁以儒垂眸,口吻幽然而平静,“一样,每个人都最终会用到的东西。”
“是什么?”相宜问。
梁以儒笑了笑,伏在他耳畔说了两个字,却惊得相宜僵在当场,愣是半晌没能回过神来,“公、公子,你、你说是、是——”
“收拾一间屋子,腾出来置放。谁知道什么时候会用着,可有了这个,我便觉得心安。人嘛,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早早的做好了准备,也就不忌何时到来。”梁以儒慢慢悠悠的往府内走去,“我不后悔,也不会反悔。”
该为她做的事,他绝不会退缩。
尽管,世人皆道:百无一用是书生。
便是这书生,也愿撑起一片天。
“听说最好的是柳州产。”梁以儒回头,补充了一句。
相宜站在原地抹眼泪,却是一言不发。
梁以儒嗤笑,“哭什么,我还没死,你倒先哭了。将来我若是真的死了,你岂非也要哭死。活着的时候听你啰嗦倒也罢了,难不成等我死了,阴曹地府还要继续听你叨叨?”
却是这样打趣的话,让相宜哭得更甚,掉头就跑出去了。
轻叹一声,梁以儒干笑两声,也不说什么,转身朝着屋子里走去。
接手了代州的案子,就意味着将自己置身风口浪尖。谁都不知道将来要面对的是什么,可他什么都不怕。一个人,如果连死亡都已经看淡,想来也没什么可以难倒他。
于梁以儒而言,能困住他的,唯有情之一字,别无他物。
他开始翻阅代州花满楼一案的卷宗,彻夜挑灯,搜寻着有关于花满楼一案的蛛丝马迹。
彻夜难眠的除了梁以儒,还有京城驿馆里的大夏使团。
微光摇曳,烛火星光。
哈图端坐在房内,漫不经心的喝着茶。夜已深沉,他仿佛在等着谁。冷剑就放在桌案上的手边,随时能拔剑相向。
更夫已经敲了三更鼓,再过时候,就该是天亮了。
他等的人,似乎还没来。
眉头微蹙,他想着自己难道想错了?想岔了?亦或者高估了对方?
杯中茶水已尽,他轻叹一声,站起身来朝着自己的床榻走去。帷幔轻垂,他眉头紧锁,不紧不慢的坐在了床沿处。
哪知他刚刚坐下,便有冰冷的刀刃架在了他的脖颈上。只差分毫,便会要了他的性命。
“你不是一直在等我吗?那你可知,我也一直在等你?”平淡无奇的声音,从帷幔里头传来,“可算是惊喜吗?”
哈图轻笑,唇角微扬,“何止是惊喜,简直是叹为观止。没想到我里三层外三层的防守,竟也抵不过你的悄无声息。佩服佩服!”
“想知道为什么吗?”帐子里的人问。
“为什么?”哈图低眉望着脖颈上的冷剑。烛光里,剑刃闪烁着利利寒光,教人不寒而栗。他知道,这并不是开玩笑,只要他敢轻举妄动,这剑必不会留情。
四下沉寂了片刻,而后才是幽然冷音,“因为这是大燕朝的地界。”
哈图不说话,只是扳直了身子一动不动。
“为何不说话?”帐子里的人又问。
“不知道该说什么。”哈图如实回答。
“那不如我来替你说。”刀刃依旧架在哈图的脖子上,似乎压根没打算要挪开,“偷天换日,狗仗人势。这八个字,可好?”
哈图微怔,“你觉得呢?”
“那你是不是想让我证实一下?”
音落瞬间,哈图眸色都凝,“你想怎么证实?”
“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对七皇子是不是忠心耿耿,誓死效忠?”
哈图冷笑,“我大夏男儿,一个个顶天立地,一言九鼎,岂会与你大燕人这般狡猾?我对七皇子,之人是忠心不二的。”
“若你遇见危险呢?”
哈图微怔,“你什么意思?”
“若七皇子遇见了危险,不知道内侍会有何举动?”
便是那一瞬,哈图忽然明白了对方的用意,还来不及挣扎,身上的几处大穴已被制住,浑身动弹不得。身子一软,已被人拽进了帐子里。一股指力骤然自帐子里弹出,烛台顷刻间翻到在地,烧着了桌布。火焰窜起,在这干燥的季节,一旦火势起来,就会愈发的不可收拾。
不多时,外头响起了尖锐的叫喊声,“着火了!着火了!”
紧跟着便有纷至沓来的脚步声,冲进屋子里救火。
泼水声,喊叫声,响彻整个驿馆。
七皇子元灏疯似的冲进火场,锐利的视线快速环顾四周,下一刻,他忽然眯起了危险的眸子,一把掀开了帷幔。
“滚!”哈图一声厉喝,却让元灏愣在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