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成立了侦缉事,那就意味着赵禄开始了皇权专制的独裁统治,将所有的军政大权揽于一身,虽然保持了皇权的至高无上,可也因为这样,极容易造成帝王的一叶障目的杀戮,乃至满朝文武的人心惶惶。 这对于如今的大燕而言,梁以儒也说不上是好是坏。
于赵禄来说,表面上碌碌无为了十多年,也确实该拿出点魄力来主宰天下。然则以杀止杀,似乎让人有些寒心。谁也不知道哪天皇帝心情不好,这刽子手的刀也许就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了。朝中为官若不能步步为营,谨言慎行,只怕这身家性命乃至九族,都得搭进去。
梁以儒没有进宫,只是告别了御使大夫,安安静静的回永定侯府。
进房的时候,东方青正在整理孩子的小衣服,乍见梁以儒藏不住的脸色,当下起了疑心,“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你别多想。”梁以儒一笑,继而走到桌案前,细细的打量着每一件小衣裳,“这都是刚做的?”
“还不知是儿是女,干脆都备下了。”东方青笑颜,“其实你不必瞒我,如今能让你为难的也就两件事,要么事关摄政王府,要么事关睿王爷。我有说错吗?”
梁以儒摇头,“没说错,是前者。”
东方青蹙眉,“义父不是走了吗?难不成又回来了?”
“不是。”梁以儒抿唇,坐下身来轻叹一声。
东方青倒上一杯水递上,“是东方旭?”
“嗯。”梁以儒低低的应了一声,而后呷一口清茶抬头望着东方青,“你身子不便,以后还是少出门吧!外头,以后怕是不太平了。”
“东方旭本该死,义父纵他一命其实也只是想为夏雨积德。”提及夏雨,东方青咬了一下舌头,悄然偷睨梁以儒一眼,见他容色未改只是低头喝水,便快速略过,佯装若无其事,“然义父也知道,东方旭此人复仇心极强,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那么留他下来,是成心添乱吗?”梁以儒蹙眉。
东方青笑道,“义父的心思,谁又能知道,不过有了东方旭,睿王爷想走想必就容易多了。东方旭与睿王交手了那么多年,如今能重见天日自然不会放过睿王。可睿王人称狐狸,东方旭也只是不自量力罢了!你且看着吧,皇上有意铲除异己,巩固自己的势力,到头来该留的人还是一个都留不住。”
梁以儒点了头,算是对东方青的赞同。东方青到底是服侍过赵妍的,也是从宫里走出来的,宫中的那些伎俩她都看在眼里,只不过平素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而已。如今到了梁以儒身上,她自然要多个心眼,免得让丈夫吃亏。
“皇上,有意留下睿王爷,可睿王爷一心都系在——”梁以儒深吸一口气,压抑了心头的一丝痛楚,淡淡的笑道,“王爷一心系在阿雨身上,怎么可能长久的留在宫里。皇上强留,只能让自己陷入困境。启用侦缉事,会让百官再也不敢随意说话,很多事无法上传天听,就意味皇帝会众叛亲离,剩下的也只有对其的恐惧之心。君王,不能以仁德治天下,早晚是要出事的。”
“这事你也别多想,东方旭即便归入皇帝麾下,可到底也不敢拿你怎样。说到底,你还是皇帝的八拜之交,父亲大人又为大燕立下汗马功劳,官至世袭侯爵。”东方青说这话的时候,其实也是心虚的,言辞间也有些闪烁。
梁以儒轻叹一声,“连你自己都不相信,帝王与臣子还能称兄道弟,何必安慰我。其实我也明白,打从知道皇上身份的那一刻起,我便明白我与他此生都不可能平等,即便他喊我一声二弟,我也不敢像阿雨这般,称他一声皇帝大哥。君臣有别,纲常在上,岂敢悖逆。”
“君王有心那你就是他兄弟,君王无义那就是伴君如伴虎。虎狼之心,岂敢弗也,否则不是自己找死吗?”
东方青颔首,“没想到你也懂这些。”
“古往今来,君王反复无常的还少吗?”梁以儒放下手中杯盏,“东方旭被委任为皇上侦缉事的首座,替皇上查察天下百姓与文武百官是否有谋逆之心,不轨之举。你与他因为东方越之事尚有过节在先,还是少招惹他为好,能避则避,犯不着正面冲突。”
东方青会意,“我省得,你放心就是。就算你不说,我也会那么做。且不论我自身何如,我还怕连累了你们。所幸我有皇帝钦赐郡主身份,他倒是一时半会也不敢动我分毫。”
“恩。”梁以儒垂眸。
“你担心睿王?”东方青问。
“睿王虽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辈,但也算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然东方旭为人阴险狡诈,怕只怕他会给睿王使绊子,弄不好还得耍阴招。”梁以儒一声叹,奈何赵朔早前吩咐过,让梁以儒平素别再来清梧宫,自然是为了保护梁以儒自身周全。
赵朔如今只求脱身,身旁的人越安全,他便走得越放心。
“那你放心就是,睿王是谁,任东方旭大权在握,你怎知睿王没有大权在握?相比之下,睿王手中的大权,可比东方旭乃至皇帝,多得多。”东方青长长吐出一口气,“你可知道当年先帝为何如此宠爱睿王爷?甚至于下达了不许入睿王府审案抓人,给睿王免死金牌的特权?”
梁以儒摇头,“这其中还有什么缘故吗?”
东方青起身走到门口,观望了一下,确定外头无人,这才关上门窗回到梁以儒身边,压低声音小声道,“知道这件事的人,约莫都死得差不多了,不过我听义父提起过。当年先帝的皇位,还是睿王爷拱手相让的。老皇帝格外钟爱幼子,是睿王爷在遗诏上做了手脚,这才有了先帝登基。”
心下大吃一惊,梁以儒愣在当场。
东方青继续道,“这也是我听义父偶然间与太后娘娘争执时提起过,外人怕是都不知情,皆以为先帝护弟情深,殊不知是睿王礼让在先。先帝死后,睿王本也可以取而代之,但他还是扶植了幼帝,不得不说睿王骨子里是重情之人。”
“重情之人,莫怪心心相惜。”梁以儒自言自语,说着似是而非的话。
“你说什么?”东方青不解。
“没什么。”他一声叹,“也就是说,如果睿王想坐拥天下,当今圣上也许就得退位让贤。”
“睿王筹谋了十多年,根基颇深,便是皇帝启用东方旭,也未必真的能动他。”东方青顿了顿,眸色微恙,“除非,是睿王爷自己放弃。”
梁以儒苦笑,“他早就放手了。”
东方青垂眸不语。
这倒是实话。
对视一眼,各自沉默不语。
“这江山风雨动荡,他若想要即便没有前朝旧事,也能早早的握在手中。”梁以儒自言自语,说的很轻,却似乎带着隐隐的微凉与痛楚,“相比之下,我也输得心服口服。试问这天下,能有几人要美人不要江山的?何况,还是自己筹谋了十多年的所有。如此男儿,不管是谁家女子,但凡有血有肉,都会心向往之,此生不悔。”
东方青蹙眉望他,也跟着淡淡的说了一句,“此生不悔。”
他看她一眼,不语。
侦缉事的出现,犹如在苍茫的天地间,用利刃破开一道缝隙,将黑暗与光明都普降人间。君王成了至高无上的象征,皇权成了不可僭越的人间正道。
可即便如此,百官惶惶不安,百姓惴惴不宁,谁都不知道哪日这侦缉事的爪牙就来了自己家中,举起了便宜行事的刀子。
赵禄去清梧宫的时候,赵朔正站在院子里,竟是拿着剪子慢慢修剪院中的枯枝,将院中的花草打理得井井有条。
“皇叔好惬意。”赵禄笑道。
赵朔直起腰,紧跟着笑道,“如今天下太平,微臣闲来无事,只好打理打理花草。如今才发现,打理花草也是一门学问,则剪子横着剪下去,和斜着剪下去,所成效果那是截然不同的。”想了想,赵朔放下手中的剪子,“皇上今儿个怎么有空来这儿了?”
“皇叔,不知道吗?”赵禄敛了笑。
“微臣足不出户,知道什么?”赵朔放下剪子,缓步进了殿内洗手。
这里里外外依旧是空无一人,赵朔也不喜欢外人伺候。除了他们家丫头,这宫里的奴婢,他看谁都不顺眼。
“侦缉事,皇叔——”赵禄抿唇。
“那是皇上决策,微臣不敢置喙。”赵朔擦了手,“皇上随意坐。”拎起一旁火上烧着的茶壶,赵朔极为娴熟的泡了两杯茶。
安静的房内,除了炭火哔哔啵啵的声音,便只剩下茶雾缭绕,被风吹散的香气。
“皇叔别怪朕心狠,父皇当年就因为棋差一招,最后连命都丢了。”赵禄垂眸,“朕如今肯放了东方越,那也是看了皇叔的面子,否则杀父之仇,朕岂能不报。”
“还有一句话,叫做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赵朔凉飕飕的揭了赵禄的短。
赵禄面上一紧,没有说话。
“皇上与微臣在一起,就不必绕弯子,很多事你懂我更懂。”赵朔淡淡然,“只不过彼此心照不宣,没有戳破罢了。”抿一口香茗,赵朔斜睨默默不语的赵禄一眼,“你启用侦缉事,启用东方旭,是为了清除摄政王府逆党,因为没有比东方旭更知晓摄政王府的底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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