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志欣也有些体会到了她的心意,便道:“我家大人与我、李祥、刘敬四人是自小一处长大的,一向不分彼此。大人他为了查案,迫不得已留你在教坊司不得脱身,一直心有歉疚,早吩咐过我们一得机会,便要尽力照应你。”
杨蓁听后才放松了些许,想起他与李祥都是官居千户,在锦衣卫当中只是中等品秩,不禁好奇问道:“既然您是徐大人的发小,为何他不给您谋个更高的官职呢?”
话出了口,她才发觉不妥,忙道:“是我问得唐突了,大人就当没听见吧。”
卓志欣爽朗一笑:“这也算不得什么难答的问题。锦衣卫当中多少人混了一辈子都没做上千户,我与李祥从前只是两个市井小贩,能得大人提拔,得了千户之职,领着朝廷俸禄,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厂卫素来名声不佳,大人不来直接给我们过高的官职,也是不想惹那些文官聒噪,给厂公找麻烦。”
杨蓁有些意外:“不是说如今厂公风头正盛,朝中无人敢惹么?难道还有文官敢于弹劾他?”
卓志欣更觉好笑,这姑娘眼光犀利,心思细密,却对朝政了解颇少,说起这些,才真正像个她这年纪寻常小姑娘该有的天真模样。
“风头正盛、无人敢惹都是外间传言罢了。朝中那些言官大人们成日睁大两眼挑人错处,一旦发现便要奋力攻讦,一点小事都能说得天塌下来一般。连皇上还要时常被他们烦扰,何况是厂公呢?”
杨蓁不禁暗叹:如今厂公得势,都还免不了被人攻讦,等到将来变了天,那些人必会立时倒戈,落井下石。别看文官们口口圣贤,句句天理,其实真正有操守有骨气还是少数。
她信口道:“历来文臣与宦官及厂卫势不两立,近年来会有大量文臣拥戴厂公,不过是想要借厂公之势对付政敌,并非真心归附。如今泾阳党人蛰伏不出,这些人难免就要见异思迁,重新针对厂公了。”
卓志欣听的纳罕不已:这般听来,她又像是很明白朝政的了,至少不在我之下啊。
想来也是,她毕竟曾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而自己却是市井小民。
如此一想,卓志欣莫名有些不是滋味,好像不但在她面前再难去摆什么千户大人的架子,还反而变得自惭形秽起来。
两人一路闲聊着,于临近子时的时候,终于来在本司胡同街口。
杨蓁勒马停在街口之外,下了马道:“大人就送到这里吧,前面人多眼杂,万一有人认得大人,见到你深夜送我回来,难免多想,恐对查案不利。”
卓志欣明白她是不想牵连自己去到那青楼林立的地界,他也确实不愿去,见到那条街灯火辉煌,人影进出,仍然十分热闹,想也不至于有人会对她不利,便道:“也好,那我便回去了。你可还有话想带给我家大人?”
杨蓁迟疑了一下,方道:“有句话,我因拿不准,还未决定要不要告知于他。我见赵段两位师傅近日并未被人盯梢,便疑心那些人雇凶杀我,为的并非掩盖换人一事,只是所为什么,我尚且想不出来。”
卓志欣沉吟片刻,点头道:“我将这话说给显炀,看看他有何想法。”
“嗯,大人慢走。”
卓志欣又微笑道:“我也有句话还想对你说,虽说我也盼着此案能早日查清,不过查案毕竟是我们厂卫的差事,以后你还是多多顾好自己,别再像今日这样,为了查案,命都快不要了。”
他乘在马上,居高临下地对杨蓁说话,神情亲和,语含关切,令杨蓁不禁有了种被大哥哥悉心关怀的温暖之感。
她含笑道:“能得机会帮上徐大人的忙,是我之荣幸。大人放心,我将来一定小心留意,绝不会再如今日这般冒失,不会为徐大人惹麻烦的。”
说来说去,都是仍会尽力协助查案的意思。
从前听徐显炀说起杨蓁心甘情愿留在教坊司替他查案,卓志欣还不甚相信,以为只是徐显炀有所差遣,杨蓁不敢违拗,才勉强应承罢了,如今亲眼见到她热衷于此,他也十分意外。
她都已担上了性命之忧,今天又险一险被误伤致死,怎还会没一点畏惧,仍想继续?
等辞别了杨蓁,返回的路上,卓志欣才猛然猜想:这姑娘……该不会是因为看上了显炀,才如此乐意帮我们吧?
继而又猛地省起:我怎地忘了,显炀说过,当日她在流芳苑内曾经主动提出情愿代替别人伺候他,若非对他有情,一个姑娘家怎可能仅仅为全他的面子,就做出这等事?倒是我临到此时才想明,可是迟钝得紧了。
想到此处,心里莫名有些奇奇怪怪的滋味,似有些高兴,又有些不高兴。他也想不明白缘故。
杨蓁独自走回教坊司的路上,却想起了另一件事,不由得驻足回望——
依前世的记忆,陪着徐显炀一同逃出京城的似乎只有李祥一人,那么他呢?
是……已经遇害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