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酿哥哥,”她轻声道,“许姐姐死了。为我,死了。”
七娘的语气轻飘飘的,似乎在说一件不相关的闲事,任何情绪亦不愿给。
陈酿一时沉吟,听懂了她的一字一句,听懂了她的没头没尾。
可心里,却是不愿接受的。
他笑了笑,故作不信,只道:
“道听途说!你白日去了何处?这笔账还不曾与你算来!”
“我不是道听途说。”七娘忽抬眼凝视陈酿,眼圈已然微微发红。
陈酿缓了缓气息,只回避着她的眼神,自笑道:
“好了。南北消息不通,你哪能知道?你饿不饿,我下楼与你唤些吃食?”
七娘自然想过,一旦她说了出来,陈酿会作何反应。
沉默、痛哭、再不理她……这般种种,她皆想到了。唯独,漏了眼下的状况!
“陈酿!”七娘怒喝一声,眼神直逼陈酿。
“你唤我什么呢!”陈酿摇头笑了笑,只像对着一个不懂事、爱胡闹的孩子,又笑道,“下不为例啊!”
七娘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头堵得慌。
她又一声怒吼:
“她死了!”
说罢,她喘了几口气。不论陈酿是否在听,她只将白日里郝掌柜所言,一一道来。
一语既罢,陈酿再回避不得。
他微蹙着眉,一口气堵在心口,又叹不出。只是,他已不再似方才那般,故作不信,故作轻松的模样了。
对于许道萍的死,陈酿心中多少有些数。
便是没有顶替七娘一事,她那副身子,又哪经得起北上的艰难苦恨呢?
只是这些话,陈酿从未在七娘跟前言说。
他以为,自己已然做好准备,以为自己强大到可以平静以对。谁知,七娘骤然言及她的死讯,他却依旧不知所措。
“你明白了吗?”七娘含着一汪泪,生生质问,“她是为我死的!”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而这一死,又将七娘至于何地,将陈酿至于何地呢?
陈酿眉头蹙得更紧,一时不知如何言语。他思及从前重重,恍如一个似睡非睡的梦。
许道萍这一生,尽在“成全”二字上了。
在徽州时,她才名远播,为家族的美名锦上添花。而后至谢府,她包容七娘的任性,成全七娘对他的爱慕。
只可惜,直至临终,许道萍也不曾成全自己一回。
陈酿心下隐隐地疼,只觉满腹酸楚,直往鼻尖眼角涌去。他紧紧攒着拳头,将盈满的眼泪框在眼中,生生逼回。
七娘深深凝视着他,这才明白,有些分量,举重若轻,终究不是自己能替代的。
陈酿又深吸一口气,向七娘道:
“蓼蓼,别想了,且睡吧!”
七娘看着他,一时不明白他心中作何想。左右,许道萍是为着救七娘,才坏了一命。
于陈酿而言,当真还能待她如初么?
七娘看他一眼,不再逼问,只倒在床上假寐。
窗外又开始飘起淅淅沥沥的小雨。窗棂透出的光映上这一片烟水,自是月朦胧,鸟朦胧。
陈酿忽想起,那夜昙花初谢,许道萍一袭白衣,步月而叹,颇得哀楚之姿。
那等娇弱洁丽,似是梦中所见,比之昙花,自有过之而无不及。
忽一震风过,吹梦无踪,亦吹的楼下野草轻颤。
陈酿椅上窗棂,一时心绪翻涌,感慨万分。
只听他悄声吟来一阕《江城子》:
姣姣凉蟾漫玉杯,小窗扉,旧帘帏。
草颤莺飞,似是故人来。
昙影无心终未绾,佳期似梦,任风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