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剑阁既克,伐蜀之役就等于完成一半儿了,朝廷所要考虑的问题,不再是改由别道往攻成都,而是怎么趁胜底定全益,既而再下宁州。
王逊还在宁州坚守,但他终究算是晋官,而不是华臣,因为道路遥远且有阻隔,此前也未能遣使去招抚。倘若王邵伯坚决不肯从华,还去跟王敦之流勾搭,事情就比较难办了……
宁州多西南夷部,恃险自守,实在很难彻底镇定。好比在原本的历史上,唐虽雄强一时,西南却有南诏独立,南诏之后是大理,割裂于中原王朝之外,前后竟达四百年之久。
当然啦,不是说只要王逊肯降,宁州便可彻底纳入掌中的,诸夷不管名义上或从晋或从华,实际上治权仍在自己手中,中原王朝暂时只能羁縻而已。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恐非一朝一夕之功啊……
裴该不禁想到,我要不要在南中也封一个什么“宁王”哪?然而他雅不愿在后世中国的疆域内封藩,而若隔过诸夷并立、国家难以实际掌控的云贵地区,往缅甸、泰国去封王,又实在不老靠谱的。
只是这么一琢磨,韩、越还则罢了,横跨葱岭的夏国同样不靠谱……算了,反正也没人肯去。
翌年年初,东北方向终于有捷报传来,刘演顺利击退了三韩势力,彻底规复乐浪、带方二郡。于是一方面召刘始仁入朝犒赏,另方面朝议,催促韩王启程就藩。
然而裴通还是不想走……他既得着了藩王的威仪,再考虑山高水长的藩国,难免有鸡肋之叹——就藩则前途险阻,实在可畏,让爵退缩却又可惜,抑且不敢。于是上奏恳请,说东北那地方太过寒冷啦,不如等到暑日东南风起时,我再从青州坐船前往,也不为迟吧。
左右多等几个月而已,裴该也便首肯了。
于是裴通每日拜访亲眷、友朋,请求推荐一些人才为王国吏,让他带去朝鲜半岛。士兵好说,裴该已命兵部从军中拣选有意的精壮,答应给他一千兵,此外还可宽赦重罪而不当死的囚徒,再拨给一两千——从来殖民嘛,就是要用穷凶极恶之辈。但若没有合适的士人辅弼,裴通实在没信心可以管理好一个草创之国啊。
甚至于,他被迫还去求告东裴,说你们本出辽东,则平州诸郡有无遗贤,可以让我顺道前往访求啊?
终究所在偏远,肯跟着裴通北行的寥寥无几——尤其是今秋又开了一次太学试,不少庶族也得以应试而充小吏,那既然在中原就能有官儿做,谁肯跑到半岛上去跟蛮夷打交道啊。裴行之头痛不已,三天两头去找裴该诉苦,并且请求——宽限,且再宽限些时日吧。
裴该笑着问他:“行之初请封时,不曾料到会如此吗?”
裴通忿然道:“陛下之功,虽然超迈汉武,奈何世无张骞,使臣郁郁……”
但他料想不到的是,竟然有个能人主动撞上门来,请求担任韩国相,随其北行。
裴通当即吓了一大跳,便问:“子赐方为中朝重臣,荷天子之厚望,为何肯退为王国吏,从我远涉蛮荒啊?得非戏言乎?”
没错,特意跑来毛遂自荐的,正是枢部候变司郎中王贡王子赐。
对于裴通的询问,王贡笑着解释说:“贡之才能,大王素知,不过诡谲小道,阴谋秘计罢了,可于乱世翻覆,却于治世无益。今天下虽未底定,巴氐亦行将殄灭,所余江南,不足取也,则天子复何所用于贡啊?若待四海为一,贡更是毫无用武之地。
“是以请从大王归藩,当竭诚尽忠,为大王谋划方略,平定韩夷,尽展平生之所长。若大王不肯纳,则贡唯有于王师入于建康之时,自请辞而归于陇亩,从此围绕于妇人子女之间,终卒于席箦之上——此贡所不甘愿也……”
拉拉杂杂,拐着弯子解释了老半天,裴通终究不傻,很快就听明白了王子赐的潜台词。
王贡觉得天下若定,他就没啥用了,年仅四旬,此后几年也好,十几乃至几十年也罢,都只能跟朝中吃闲饭,或者干脆归乡隐居,实在没什么意思,有负平生所学,故此才希望能够跟着裴通去平定三韩——这当然也在情理之中,但却绝不是真正的重点。
真正的重点是,王贡一直躲藏在阴影里,且此前不但搜集敌国情报,也密侦官员隐私,所以满朝文武,就没谁喜欢他的,甚至于提防他、厌恶他、排斥他——谁知道这厮手里有没有自己的黑材料啊?即便他说没有,我如今任职兵部,只负责敌情,那也得人肯信啊。
从来这种搞秘密工作的,不但遭百官之恨,抑且会受天子之忌——裴诜不存在这个问题,他既是宗室,又习惯站在明地里——天下未定,天子自然寄予重任,天下若定,起码有半数的可能性是要鸟尽弓藏,甚至于兔死狗烹的!
即便天子仁厚,也当不起百官或明或暗地加以攻讦吧,真正是“千夫所指,无疾而终”。他王子赐还想踏踏实实地靠边儿站,逐渐淡出人们视线,或者回老家去种地,哪儿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既然如此,还不如干脆离开中朝,跳出是非圈子,前往韩国充任国相呢。以裴通的本事,多半是个弱势君主,必须倚仗王贡之能,则他王子赐下半辈子就有保障了。
若在中朝,即便不罹难,也必须夹起尾巴来做人到死;而往三韩,则可望权柄在手,大展鸿图,两相对比,何去何从,王贡这么聪明的人,怎可能做不出合适抉择来哪?
裴通想明白了这一点,不禁大喜过望,当即拉着王贡的手说:“我若归韩,当与子赐共有其国,还望子赐不吝教我啊!”当即写成书奏,请命王贡为韩国相,裴该允可了。
然而隔不几日,裴诜突然来找裴通,对他说:“闻贤弟请以王贡为相?私以为不妥……”